徐槐有一家自己的滑雪场,这杞无忧是知道的,他曾在王飞跃分享给他的帖子里看到过一些或真或假的讨论。
这家滑雪场起初是阿卡塞尔用徐槐的比赛奖金,打着他的名号开的,徐槐成年后和他打官司打赢了,于是滑雪场的所有权便移交给了徐槐。接手后,他斥巨资在雪场修建了一座比赛专用的大跳台,这也是卑尔根唯一一座符合A级赛事标准的大跳台。
这家雪场不是用来盈利的,而是偏公益性质,十八周岁以下的青少年可以享受半价优惠,且部分节假日免费开放,因此,即使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滑雪,徐槐也一直没有从中赚到什么钱。
他们并未直接进公园上大跳台训练,而是先去后山滑了趟野雪,权当热身,顺便让杞无忧找找在雪上的状态。徐槐正好也借此机会观察一下,杞无忧现在的滑行和以前相比到底有哪些细微的差别。
坐缆车上山之后,两人又往上爬了一段坡才到山顶。
四周是重岩叠嶂的高山,脚下是陡峭的山坡,积雪松松软软,没有其他人滑过的痕迹,不知道有多厚。
“这里的野雪比较难滑,而且来雪场玩的大部分都是小朋友,很少有人过来。”
徐槐弯下腰扣上雪板固定器,又说:“注意安全。”
“知道了。”
滑雪前的一切准备就绪,杞无忧又观察了一遍周围的地形,在脑中规划好路线,从山顶轻盈地一跃而下。
这次杞无忧滑在前面,徐槐跟在他身后。
如今杞无忧的滑雪技术非常精湛,滑一趟野雪轻而易举,早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还需要徐槐给他带路。
山上的积雪常年不化,沉甸甸的雪压着松枝,掩盖在头顶,好像下一秒就要坠落下来。
板底滑过起伏不平的雪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杞无忧享受这种感觉,身体舒展,风掠过耳畔,灵魂仿佛从狭窄的天地出逃,领略到世界的广阔与自由。
训练、比赛、冬奥……所有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茫茫白雪,以及身后的人。
回过头,杞无忧看到徐槐手里拿着GoPro在给他拍视频,身后细小的雪花纷飞,灰白色的滑雪服似与雪地融为一体,如同白昼流星。
中午休息时,两人坐在餐厅里回看上午拍的视频。
“因为你长高了,所以滑行时要相对地比之前压低重心,这一点你做得很好,”徐槐看着视频分析道,“不过只看基础滑行还是看不出太大问题,等会儿再看看在跳台助滑区上的滑行,主要问题在那里。”
“嗯。”杞无忧思索着,认真点了点头。
视频播放完,徐槐又从手机中找出一段视频点开,屏幕里,是一个少年身形的男生在滑雪,画质高糊,看上去年代久远。
“Sven以前也遇到过和你一样的问题。”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和杞无忧现在差不多高了,不过自此之后就没再长高过,两人的身高数据目前一致。
徐槐再次开口:“这是他十六岁时的滑行视频,你先看看,和你现在的对比一下。”
Sven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六年前?杞无忧眉头一皱。
“他六年前的滑雪视频你还留着?”有点不可思议。
“是啊,”徐槐笑着看向他,“我印象很深刻,他那个时候身高窜得比其他人都快,一直在跳台上摔,觉得自己练不成大跳台了,几乎每天都在哭。”
杞无忧嘴角一撇,忍不住说:“他也太爱哭了。”
“你在崇礼滑雪的视频我也还留着,”徐槐眯了眯眼眸,欣赏着杞无忧猛然间别扭起来的表情,“印象更深刻。”
“……那你也要留到六年之后。”
“会比这更久。”
?
徐槐这是什么意思?
杞无忧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是又在逗他玩儿吧?很有趣吗?
他紧紧盯着徐槐的蓝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然而徐槐却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对了,Sven前两天刚参加了一场洲际杯比赛。”
说话间,视频刚好播放完,他退出播放界面,接着搜索那场比赛的回放。
一颗心缓缓漂浮上升,又忽而坠落。杞无忧问:“你说的‘会比这更久’是什么意思?”
“先好好看比赛。”
杞无忧锲而不舍:“先回答我。”
“没别的意思。”
徐槐抬眸看他,淡淡道,“我手机里有几十个G的滑雪视频。”
杞无忧不自觉咬了下唇,“哦。”
没别的意思,为什么还要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渣男。
徐槐打马虎眼,杞无忧也没办法,眼神幽怨地瞪人一眼,收回心思,专心看比赛回放。
Sven的滑行技术完全不逊色于徐槐。飞跳台时起跳干净,落地时走刃也漂亮,这是多年雪上经验积累出的雪感,有时候杞无忧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点徐槐的影子。
他们都同样深受徐槐影响,Sven在此基础上又发展出了自己的风格。
在这场比赛中,Sven凭借着第一轮的Backside1800与第二轮如有神助的Frontside2160碾压式夺冠。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完成2160。
“抓板动作很帅,”杞无忧不由得赞叹,他看向徐槐,向他确认道,“Sven是第三个在正式比赛里跳2160的单板滑手吧?”
“是的。”徐槐点头,“他这个赛季的进步很大。”
从滑手们发布的训练视频中,徐槐得知,Sven和今井野都陆续在训练时成功跳出了2160,Sven更是在前两天的洲际杯比赛中超水平发挥完成了这一动作,成为单板滑雪史上继徐槐和昆腾之后又一个在正式比赛中完成这一动作的人。
尽管受到多重因素影响,但位于国际雪联积分榜中上游的滑手们还是在这两个赛季中有十分明显的进步。大家为了尽可能多的刷积分,只要比赛如期举办且条件允许的话就会去想方设法参加。
而杞无忧几乎一整年没有参加过国际赛事,就连上雪的机会都很少,之前已经练得很熟的反脚内转1800,现在还会出现落地不稳的情况。别人都在进步,只有他不进反退。也正是考虑到这一方面,徐槐才会更加坚定地想让杞无忧来挪威,亲自指导他训练。
短暂的休息过后,下午两点,他们来到大跳台训练。杞无忧先试跳了几次熟悉场地,再逐渐增加难度。
徐槐滑着雪板跟在他身后录制视频。由于身高体重变化,杞无忧起跳时的速度、力量都会较之前有所偏差。
这点细微的差别其实很难用肉眼发现,但给运动员造成的影响却是不可忽略的。运动员飞出跳台后,身体旋转的轴线会随着偏差产生偏离,从而导致落地位置、方位与预判不符,失去平衡。前面的基础性动作还好,越到后面就越吃力,虽然没有摔倒,但总有一些这样或那样的瑕疵。
徐槐找出问题,帮助杞无忧调整。
两人在训练时说的话不多,交流主要集中在训练后的复盘分析。
徐槐对杞无忧在大跳台上的表现似乎并不满意,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味地夸奖鼓励。
“小杞。”
他以前从来没有批评过杞无忧,然而这次却说:
“这一年的时间里,你的对手都进步了,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
杞无忧垂着头没有作声。
“你现在的状态,”徐槐抬起眼,盯着他的头顶,“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杞无忧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会努力的。”
语气平缓,不辨情绪,但徐槐听得出难以掩饰的失落,一时间又有些抱歉,毕竟他知道自己带给杞无忧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
“可能是我有点心急了,”徐槐又补充道,“你不要难过,这只是暂时的。”
“嗯。”杞无忧低低地应了声。
平日里训练,教练们在他状态不好、退步明显的时候也会批评他,杞无忧同样会失落并且反思自己,然而这些根本算不上严厉的话经由徐槐说出来,他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百倍的难过。尽管和队里其他教练相比,徐槐的说话方式已经很委婉很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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