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三点,熟睡中的陆行舟被人用力摇晃,“陆行舟、陆行舟——”
觉刚睡到一半,楚然就被腹腔里一阵钻心的疼痛给疼醒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从下体捅进去一只手,揪紧脆弱的宫腔,隔几分钟就下狠劲绞挤撕扯,力道大得像是要生生扯下来一块肉。
“陆行舟……别睡了……”
偏就这么不凑巧,陆行舟醉酒后很难叫醒。一片漆黑中楚然声音愈发着急,情急之下直接掐了枕边人一把。
这一下总算让陆行舟动了动。
“舍得醒了?”楚然口中不断倒抽着气,“你女儿在我肚子里闹得厉害,你管不管?”
啪嗒——
瞬间清醒的陆行舟按开灯,只见楚然像刚被人从河里捞上来一样,露出被子外面的部分全都汗透了,五官更是紧紧皱在一起。他马上把人扶起来:“哪不舒服?”
“唔……”楚然刚要回答,忽然像是扯到什么伤口,背部猛抽了一下,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你说我哪不舒服……”他眼一垂,涩声道,“孩子不太对劲,一直在动,而且下面……下面有东西在流。”
顺着他的目光向下,陆行舟赶紧掀开被子。刺眼的灯光下,光洁的大腿间蜿蜒着一道清亮的液体,顺着白皙的腿根打湿了一小片床单。
“这是——”他神色一凛。
楚然两手反撑在床上,双腿岔得很开,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是不是羊水破了?”
被他这么一问,陆行舟猛地直起背,终于明白那腿中央流的是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楚然要生了!
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定好的病房是从下周开始的,今晚居然毫无征兆地破水。
他急忙软语安抚:“我去叫人,你在这儿等我。”
结果一站起身,楚然紧紧拽着他的袖子。
“被子先给我盖上……”楚然抿着唇,苍白的脸颊上一对漆黑的眼眸睁得大大的,“我这样怎么见人?”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别扭,总觉得男人生孩子是件丢脸的事,生怕被陆家其他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见他这样示弱,陆行舟哪里还走得开,干脆就拿被子把人一裹,坐在床边朗声喊人,“小张!秦嫂!”
凌晨三点,陆家别墅像是点燃引线的烟花,半分钟不到唰一下灯光全亮,所有人齐刷刷动起来,开车的开车叫人的叫人,上上下下忙作一团。
“快快!小张给医院打电话让他们预备着!”
“李医生呢?!”
“来了来了!”
早就24小时在这儿候命的李医生边扣扣子边往三楼飞奔,脖子上的听诊器都差点儿甩出去,“这儿呢!”
所有人守在门外,李医生一个人进去检查,听心跳探脉搏查阴口。
羊水早破,宫口扩张,胎心还不太稳。
他表情很严肃,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楚然那一额的虚汗:“赶紧的别耽误了,现在就送医院,迟了会有危险。”
这一句话几乎让陆行舟心脏烧起来。
还有不到三小时就要天亮了,夜色由浓转淡,大街上空无一人。
送楚然的车是商务车改的,就为了以防不测,后车厢的加宽皮质座椅恰好能躺下。楚然在毛毯下蜷缩着腿,一只手抱着高耸的小腹,另一只手则被人握在手里。
陆行舟根本没有坐,直接就蹲在楚然身边。心里当然紧张,血液都快要凝固,但不能表露出来。他见楚然半阖着眼,一张脸苍白无色,手下意识收紧:“怕不怕?”
掌心滚烫,湿漉漉的。
“有什么好怕的。”楚然声音艰涩,但仍然要强地想推开他的手,只是虚弱得挣脱不开,最后还是由他握着。
“唔……”阵痛袭来禁不住低低地呻吟,不过很快闭紧了牙关,喃喃道,“干嘛这个表情,是我生又不是你生。”
字字都像是从齿间抖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这样陆行舟越不放心。一个多月前医院来人做过培训,陆行舟私下又查过不少资料,发动的前两小时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楚然是个极具忍耐力的人,如果不是疼到一定程度,他绝不会吭一声。
濡湿的手心也不知道是谁的汗,或许两个人的都有。
车厢黄调灯光照得人脸色发青,窗外路灯笔直的长杆不断飞速闪现,前一杆消失后一杆又马上跟上,就像是报数的秒针一样。
楚然眉心紧蹙,左手攥着毯子,曲起的双腿无意识地战栗,每一次呻吟都撞进陆行舟心口。
陆行舟焦急回头:“还有多久到?”
车轮飞转,快要离地。司机低声答,还有十分钟。后视镜里,一向老成的司机头上也全是汗。
熬过了一阵凶猛的疼痛,楚然额角两根青筋暴出来,斜向下连到眼角,瞳底水雾氤氲。
陆行舟跟他头凑头:“待会儿我陪你进产房。”
“不用了……”楚然缓慢摇头,表情已经相当模糊,意思却很明确,“别进去。”
“大夫说可以,我问过。”
“我说不行。”
楚然睁开眼,湿刘海贴在额上,眼神中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怕我接受不了?”
“不是……”他把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眼睫慢慢盖起来,把内心复杂的情绪藏到了陆行舟看不见的地方。
“那是为什么?说不出理由就得听我的。”
陆行舟腿已经完全蹲麻了,还没百分百复原的膝盖刺拉拉的锥疼,但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
现在他全副精神都在楚然身上,任何一点微表情都不想错过。
等了好久,安静的车厢里声如蚊蚋:“不好看。”
楚然缓慢而绵长地调整着呼吸,好一会儿后轻声重复:“不好看,你别看。”
的确不会好看。
血腥又赤裸,两条腿高高架起来,毫无尊严地向两边岔开。要是运气不好,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来破开你的身体,手,手术刀,纱布,它们无须额外征得你的同意。
手术台上,人像动物,没有自尊可言,这一面还是不见的好。
到了医院急诊,医生们三下五除二就把楚然推进待产室,陆行舟被一道门隔绝在外,没有再坚持要陪产。
红灯亮起,人的神经也被高高拽起。
裘久骁闻讯赶来,二话不说就把来回走动的陆行舟摁在了座位上。
“你急也没用,没有一两个小时完事不了。之前检查都挺好的,放心吧,肯定会很顺利。趁这个时候赶紧回忆一下抱孩子的手法,别一会儿你们家小公主出来了你又不会抱!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我可不帮你啊。”
陆行舟从座位上抬头看他,没说话,两条胳膊肘慢慢撑到大腿上,十指交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里面的情形谁也看不到,正因为看不到才紧张。
他活了这三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自己老婆生个孩子却立马方寸大乱,谁让里面的是他最重要的人。
坐了不到五分钟他就又站起来,贴着手术室的门来回踱步,表情凝肃得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楚然可能真的不怕,但陆行舟怕。
他完全体会到了曾经大哥紧张大嫂、紧张文伯的那种心情。谁告诉你不要紧、会平安的都没用,你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往坏处想,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能让你紧张到呼吸不畅。
在场的还有一个人跟他一样急,那就是老魏。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老魏就急得搓手跺脚,这会儿更是一刻都闲不下来,反复看时间,不断向手术室里张望,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
“我说老魏你能不能别转圈了!”裘久骁啪啪地拍自己膝盖,“你们俩都快把这医院的地板给磨亮了,来来回回走得我脑仁疼,淡定点儿行不行?”
老魏脚步一顿,转身驳道:“不是你家孩子你当然不心疼。我们楚然刚才那个样子你没看见,疼得满脸都是汗,我擦都擦不过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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