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楚然弯曲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蕴藏了千言万语的眼睛一点点关上了,把所有情绪通通锁在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同时把陆行舟赶出了自己的世界。
陆行舟迟滞了片刻:“你一定要走?”
楚然看着眼前紧绷的下颚,挪开视线正要重申自己的态度,隔板却被人匆促地叩了两下,只暂停两秒接着就又叩了两下。
一定是有急事。
隔板一降,裘久骁焦急地看着陆行舟,“陆总刚刚打电话来!说文柏少爷出事了,人正在医院,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陆行舟双眸一敛:“怎么回事?”
“暂时不清楚,推测……”久骁停下来,沉重地点了点心房位置,“是这里的问题。”
车厢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22章 22 见面
大哥陆和泽不是一生下来就心衰,双腿更不是天生残疾。之所以身体状况会差到今天这一步全源于他身上的扩张型心肌病,简称DCM。这种病成因复杂,遗传占了很大一块,所以刚才裘久骁一指心脏,陆行舟顿时就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如今大哥行动不便,许多事根本无法处理,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过去。
“楚楚,你先回家,我得马上去趟医院。”他松开了楚然的手。
本以为身边的人会头也不回地下车离开,谁知楚然静静坐着,垂眸沉吟了片刻,“我跟你一起去”。
陆行舟怔了怔,脸上阴霾慢慢散去:“看来你现在也很关心文柏。”
相处总算是有用的,没什么比家人间关系融洽更令他觉得窝心。
楚然避开他炙热的目光,仿佛很乏似的靠向车窗,藏在身体另一侧的手却慢慢攥拳,“开车吧。”
车子一路疾驰到X大的附属医院,三人在急诊大楼见到了心急如焚的陆和泽。他发型微乱,眼底血丝遍布,身上还穿着套深棕色家居服没来得及换。
“大哥,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来医院了,文柏不是在上学吗。”
“都怪我粗心大意,”为防吵到儿子,陆和泽将轮椅推得远了些,满脸自责,“他最近一直喊没力气喘不上来气,我以为他是不想去学校又跟以前一样装感冒,就没放在心上。今晚他带着nico在楼下花园玩,本来玩得好好的,谁知道过不久nico就突然发疯一样地叫,我叫他名字没人应,奔下去一看发现他居然晕倒在地上,这才赶紧送到医院来。”
虽然语气尽量镇定,但膝盖上微微发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慌乱。不满十岁的独子在家中晕厥送医,身患遗传疾病的父亲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
陆行舟问:“医生怎么说?”
“检查结果还没给我看。我把李教授连夜从家里请过来了,他正在那边主事。”
这句话落到楚然的耳朵里,原本一直抱臂靠墙的他慢慢抬起双眼,凛冽的目光看向陆和泽的脸。陆和泽不经意间跟他的视线撞个正着,微微一怔,随即自然地点了下头,“楚然也来了?有心。”
那次救了陆文柏以后,他们俩的关系就大为缓和,平日里已经是礼重有加,就连许多泽川的公事也都不再防着楚然,当着他的面跟陆行舟谈灰色细节。
楚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几秒后才极平淡地颔首。
不多时,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两鬓微微斑白,身材略有些发福。
陆和泽第一时间迎上去,陆行舟紧随其后:“李教授,文柏怎么样?”
楚然顿了一下,继而慢慢走近,站在一旁,看见他左胸口袋上别了两支笔、一张名卡,名卡上清清楚楚印着名字:李明健。看清后,他的背缓缓向后靠,冰冷的墙抵着坚硬的肩胛骨,姿态是松弛的,皮肤下的每寸肌肉却都像上了膛的子弹一样绷紧。
因为陆和泽身体的缘故,李明健跟陆家已经是多年的老交情,说话难免随便一些。只见他表情凝肃地看了陆和泽一眼,然后像有所顾虑一般转向了如今已经是陆家主心骨的陆行舟,“情况不容乐观。听诊发现他有二尖瓣区收缩期杂音,心电图跟彩超结果也显示窦性心动过速和全心扩大。陆总,我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凭借丰富的经验跟对陆和泽病情的了解,李明健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陆文柏得的是小儿DCM。
陆行舟犹未明了,蹙眉问:“什么事情?”
李明健重重叹了口气。听懂了的陆和泽扶轮椅的手倏地一松,仰头看向弟弟,表情狼狈且凄惶,哑声道:“李教授的意思是,文柏就跟当年的我一样,这辈子算是完了。”
得了这种病的痛苦没有人比陆和泽更懂。他年少发病,十来年间一直在控制心衰,好不容易等到换心又被并发症跟抗排异药物的负作用折磨,刚过三十就坐上了轮椅。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唯一的儿子走自己的老路,因此他上前一把握住了李明健两只手:“李教授,您务必救救他,就像、就像当年您救我那样。他还这么小,您务必想想办法。”
“唉,”李明健似乎感觉到了肩上的担子,弯着腰配合陆和泽的高度,“陆总,您放心我一定尽力。等明天详细的检查结果出了我再会同心内、儿科的其他专家,尽快拿出一套系统可行的治疗方案来。您也不要太着急,自己的身体要紧。”
他这副忧患者之忧、急病人所急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由衷赞叹一句医者仁心。角落的楚然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隔着两步的距离冷眼旁观,心中却只觉讽刺。
深夜的急诊厅里人头攒动,灯光亮如白昼。陆行舟办妥手续,安置好了执意守夜的大哥,在走廊找到靠墙的楚然,“文柏醒了,进去看看他吧。”
楚然停滞片刻,随即微微颔首,随他一同进入病房。
苏醒不久的陆文柏惨白着一张小脸,躺在床上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大的圆眼睛无措地望着天花板发呆。听见开门声他转过头来,眼中绽出一丝惊喜:“二叔,楚然哥哥。”
说话不如以往中气十足了,也没力气再耍性子。
“二叔,我得了什么病啊。”
“发烧。”
“哇,很严重的感冒吧。我就说嘛,这几天一点力气都没有,球都踢不动了。那我要在医院待几天?”
陆行舟薅了一把他的刘海,温和回答:“大概一周吧。”
“太好了!”陆文柏开心不已,“终于不用上学了。”
说完他偏过头模样调皮地望向门边的楚然,“楚然哥哥你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呀。”还扬了扬右手的输液管,“你看,我在打针呢。”
又有点撒娇又有点炫耀勇敢的意思。
陆行舟也望向身后的楚然。柔和的侧影中,楚然一张脸晦暗不明,看不清情绪和表情。
躺在床上的陆文柏接着朝楚然招手,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楚然静默数秒,在二人的注视下慢慢走近病床,平静无波的脸庞也一点点清晰地出现在灯光下。
“你好拽喔楚然哥哥,”陆文柏笑着抓住他的胳膊,“怕我传染你吗?”
第23章 23 自私
面对陆文柏的亲近楚然并没有表现得过分抗拒,只是一直淡淡的。不过他冷淡惯了,谁也没有看出异常。
离开时陆文柏支起上半身笑嘻嘻地朝他们挥手:“我说的那几样东西明天别忘了带过来!”
刚才他列了一大串这周要用的玩意儿,有游戏机有模型还有平板电脑,就是没有课本跟作业。要不是因为医院有规定,恐怕nico都能被牵来养在病房。
真是到哪里都顽皮。
陆行舟温和地回了声“知道了”,门一关,眉宇间的慈爱跟笑意却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凝重和无力。
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正躺在病床上,难道自己这个做二叔的就这么看着他一天天委顿虚弱下去?
他脚步沉重地往出口走,丝毫没留意身后的楚然与回病房的陆和泽擦身而过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夜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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