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昀看着他的笑,愣神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少年苍白细长的手指上染了一缕鲜艳的红,才猛地回过神来——苦橙的枝干上是带刺的,那少年抓得太紧了,花枝上的刺刺破了他手指的皮肤,李信昀慌张地去抓他的手,说:“你流血了。”
那少年看着指尖的血,全然并没有惊慌。他抬起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吮了吮,花刺造成的伤口很小,片刻后他把手重新摊开,不再有血迹,仿佛从来没有被刺破过皮肤一般,只有唇上还染着一点微末的红色显示着花枝留给他的疼痛,那是手指蹭在唇上的血迹,映在苍白的唇上,显出一种诡异的艳丽。他仰着头望着李信昀,眸子里的冰雪仿佛已经被阳光晒化了,流泻出来的,是铺天盖地汹涌的春水,他对李信昀说道:“谢谢你的花。”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少年望着他,继续问。
“我、我叫李信昀。”李信昀似乎连舌头都已经捋不直了,“你、你呢?”
少年垂首,嗅了嗅手上的橙花,说道:“我叫——谌泓渟。”
一瞬间,李信昀仿佛又踩入了云层之中,一切都开始飘渺了起来,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李信昀从这飘渺的云层之中拽出来,使他重新落回了现实之中。
“李先生?”李信昀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以及一声“咔嚓”声,李信昀对着声音熟悉无比,是相机的快门声。他回过头去,便看见了小金,小金便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望着这棵苦橙树,好奇地问:“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想了些事情,”李信昀看着小金,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不是说这里是鬼宅吗?我好奇,就来看看,”小金举起相机,又对着院子里拍了几张,“不过看起来不怎么阴森啊。李先生之前就是在这里救了人吗?”
“大概是吧……”李信昀望着眼前的庭院说。他的脑海中的许多碎片都在重组,却还没有重组完全,仿佛是一部还未拍摄完成的影片,只有不能够组成连贯的情节的片段。他看着小金在院子里咔嚓咔嚓地动拍西拍,又问道:“你是摄影师吗?”
小金挠了挠头,说:“也算是吧。”
“连出来旅游都还要工作?”
“这个嘛,工作总是身不由己嘛。”
“那你的老板可有够不近人情。”
小金点头:“那确实是。”
李信昀看着小金,继续问:“你的老板是叫谌泓渟吗?”
小金先是惊讶,然后很快恢复正常的神情,说:“您是怎么发现的。”
李信昀无奈地笑了笑:“我不确定,我只是诈你的……最近几天,其实你总是跟着我吧。”
不管李信昀是真的早就已经发现了,还是纯属诈自己,小金都已然露馅了,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李先生果然很聪明。”
李信昀失笑,自己哪里算是聪明,不过是……他已经太了解谌泓渟了,即便他说想要自己独自呆一段时间,谌泓渟特绝对不可能这样放任,这些天算来算去,自己身边最可疑的,也就小金了,他随便诈了诈,小金就交代了——恐怕谌泓渟也并没有担心自己发现,甚至派来的人都不如从前周到和隐秘。
谌泓渟啊,李信昀仰起头,苦橙花还未开,李信昀却仿佛已经闻到了那无处不在的香气。
他叹了一口气,和小金说道:“你告诉谌泓渟吧,我还要再这里留很长时间,如果他一定要让人来监视我,至少不要那么显眼了,就算是假装,至少也给我一段看起来能让我独自思考的时间吧。”
第72章 溃败
李信昀在旧桥镇呆到了春末,这期间,小金走了,谌泓渟没有再联系过他,他身边也没有再出现过谌泓渟的人——或许有,但是李信昀没有再察觉到过。
准备离开旧桥镇的那天,李信昀又去了一趟谌宅。
在旧桥镇的这些天里,李信昀遗失的十六岁的那段记忆,渐渐开始恢复——记忆并非是一下子全然涌进他的脑海中的,契机大多数时候是夜间的一个梦,梦往往只有没有前因后果的特写镜头,也并不遵循线性的时间,常常是在各种时间节点反复跳跃,有时候是初遇,他递给谌泓渟一枝花;有时候是某个下午,他们一同在露台上晒着太阳;有时候是谌泓渟给了他一把钥匙,叫他不要再翻墙进来……这些梦始终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滤镜,像是情节残缺不全的旧电影。
李信昀醒来之后,把这些碎片一点一点地重新,涂上颜色,然后这些碎片共同组成一部真实的、平淡的、琐碎的青春影片。
看着这些影片,李信昀的心中涌现出一种近似于想念的情绪。
想念……谌泓渟。
李信昀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想念谌泓渟,又或许他其实一直都想念他,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承认过。
园中的苦橙树已经开花了,李信昀坐在了树下,风中有清苦的香气,使得李信昀回想起昨夜的梦。
同样是花开的时候,他将谌泓渟的轮椅推到树下,和他一起坐在树下,像李信昀梦见过的许多次的画面那样,一切都那样的寻常,谌泓渟安静地看书,李信昀盘腿坐在旁边做作业。李信昀不是个好学生,做作业向来都不专心,他做了没一会儿,便抬起头去看谌泓渟。
谌泓渟坐在轮椅上,慢慢地翻着书,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白皙的面庞上投下光斑,微风吹过,那光斑便在他的面庞上微微晃动,一切都好静,静得李信昀够听见谌泓渟翻动树叶的声音;静得李信昀听见自己胸腔之中鼓噪起来的心跳;静得李信昀能看清楚,一朵橙花如何从树上坠落,落在谌泓渟按着书页的手边。
李信昀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去捡那一朵花,惧怕这一朵花,破坏这安静的一切。于是他支起身,单膝跪在轮椅旁,将手伸到书页边,但是书页边那只纤长的手,先一步于李信昀将花捡起来,李信昀匆匆忙忙地收回手往后退缩,脸微微一转,谌泓渟也将脸抬起来,李信昀只觉得自己的唇触碰到了一样柔软的东西,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以至于愣愣看了谌泓渟好一会儿。
“阿昀,你还要看我多久?”
度过了变声期之后的少年的声音不再粗粝,变得低沉了一些,多了几分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成熟的磁性,那声音伴随着一点如撩拨一般般的笑意,从那双一张一合的唇中流出,仿佛与这温柔的风融于一体,送达李信昀的耳边,李信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方才触碰到的,是谌泓渟的唇。
他不小心吻了谌泓渟的唇。
但那算是吻吗?
李信昀的脸瞬间如同着了火,烧得滚烫,他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对不起,我……”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谌泓渟垂首向他靠近,那张美丽的脸上每一处细节被放大在李信昀的眸中,李信昀便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能力。谌泓渟微凉的手托在自己的腮边,手指上捏着的花朵在他的面颊与谌泓渟的指腹间被挤压,花瓣被挤出微湿的汁液,弥漫出馥郁的香气,拥入呼吸之中。
也许是因为苦橙花被碾碎的香气让人迷醉,也许是谌泓渟近在咫尺的双眸太过诱人,李信昀一瞬间思绪完全被清空,由着谌泓渟的脸越靠越近,直到谌泓渟的唇落下来。
一个吻。
一个很轻的,却毫无疑问的吻,和李信昀那无意的触碰完全不同的,实质性的吻,带着脸颊边被谌泓渟的指腹碾得碎了、烂了的橙花散发的浓郁的香气,使人如坠云雾之中。
直到谌泓渟放开他,李信昀还愣愣地望着他。
谌泓渟也望着他,那双眼睛在春风与日光之中,流泻出漫灌的春潮。不需解释,亦不需掩饰,这个吻的意义。
李信昀慌张地起身,作业册与文具落了一地,他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仓促地跑出园子,身后还有谌泓渟叫着他的名字。
“阿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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