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机本来是为了营造气氛的——场务准备了电影的录像带版本,马扎、活动幕布、野场电影,灯光穿透灰尘打在幕布上的时候,废旧的钢厂就仿佛跟着复活。
电影里的片头也是这样,一群成年人走过千山万壑,回到最初那个起点的时候,发现了一盘陈旧积灰的录像带。
闪着雪花点的画面,把人拽回过往里……除了画面,什么都是清晰的。
情绪,感受,记忆。
有些东西没消散。
“南淮。”一个中年演员走过来,拦住商南淮的动作,“我们知道你要捧沈灼野。”
“你们两个热度都很高了,给我们点机会,行吗?”中年演员说,“前面那些洗白安排得挺好的,沈灼野的风评已经反转的差不多了……”
商南淮认出他:“赵非。”
中年演员被他这么看着,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
“我不是那种会替别人考虑的人,也没想过这么做。”商南淮说,“我的计划B,是自己单开一个直播间,你们玩儿你们的。”
中年演员的脸色微微变了。
——不只是因为节目组有关气氛的顾虑,担心两个直播间冲突,互相干扰。
说实话,这个节目之所以会有这么高的人气,有一大半来自于商南淮,而开播后聚集的流量,又大都是因为沈灼野。
商南淮真要这么做了,这个直播间岂不是要冷清到极点?
“我记得,你也在邵千山手底下。”商南淮有点好奇,“你经纪人呢,去哪了?”
中年演员咬了咬牙,沉声说:“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南淮,我知道你跟邵哥有些矛盾,但私人矛盾不要上升到工作——”
“沈灼野带你上综艺的时候。”商南淮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声音很轻,像是耳语,“你是故意压他膝盖的吧?”
中年演员僵在原地。
“气不过,是不是?”商南淮微侧过头,看着他,“一个演小混混的配角,怎么就运气好,被邵千山看中,火成那样。”
“怎么你就还得跑你的龙套,蹭他的热度,捡他挣来的资源……”商南淮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好啊。”
中年演员脸色难看的很,几乎压不住面上的堂皇:“商老师,你要非这么说——”
“我非这么说。”商南淮说,“跟你们邵哥讲明白……我不是什么好人。”
他没有替别人着想这根筋,就算这些人没招惹过沈灼野,他也不会替他们考虑。
更何况因为当时邵千山把事情闹得相当大,这个剧组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当时发过声。
有明哲保身两边不站的,有直接站在道德制高点发言的,有些实在躲不开的本地人,含糊其辞地说上两句……的确是听说过,有个谁都知道的祸害,混账得很。
商南淮原本也是打算等晚上来添点堵,添多添少而已,低头打量着中年演员的膝盖。
中年演员打了个哆嗦,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他来真的,大步后退,一不小心撞在坚硬的废旧钢架上。
副导演快步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伙别闹矛盾……”
说实话,这么处理不赖,因为和电影的开头契合,观众的接受度甚至还挺高。
虽然还没开始正式直播,但预热的花絮直播间里,已经开始催促「这不是相当合理吗?」
「这是废钢厂,有个混混死在这了,因为他留在了这,所以其他人能走出去。」
「现在来弄清楚当初发生了什么,他们回到钢厂,找到录像带……这不就是电影开头吗?」
「我们是为这个电影来的,就当给我们解个密,弄清楚原型究竟发生了什么,行不行?都别争了,要流量的一会儿我挨个去点关注。」
「凑份子点个关注,赵非是吧,点完了,能放录像带了吗?」
「沈灼野到底偷没偷钱?」
被弹幕点名的中年演员脸色煞白,膝盖自己就软了,叫助理搀了一把,勉强坐下。
商南淮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不再管他,把录像塞进放映机里,按下播放键。
……
最先跳出来的,就是那段被掐头去尾、相当隐晦地处理过,曾经让陈流在全网可怜到极点的画面。
DV的画面晃动模糊,有人嘻嘻哈哈地拍他的脸,把镜头凑近了:“哭什么,来来,摆个POSE。”
那年头DV还是稀罕东西,陈流这个又是国外牌子,在这种地方相当乍眼,一不小心就要被人盯上。
之前网上放出来这一段的时候,只是些嘈杂的损毁声,像是录像带坏了。再配合剪辑拼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录这一段的是沈灼野。
这种想法相当先入为主,认定了沈灼野和这些混混是一伙的,那么一切都顺着这个逻辑解释引申。
“别……求求你们。”陈流哭着哀求,“别弄坏了,还给我,这是我妈单位的,还给我,弄坏了我妈要被开除的……”
“不说是你家人送你的吗?”那些混混怎么可能在乎这个,拎着相机带子摇晃,满不在乎地哄笑,“不是说你家有钱,你爹在国外做生意,你哥在国外念书吗?”
“你这也没有钱样啊?”一个人蹲下来,用小刀挑了挑他的领子,“钱呢?要么给钱要么给相机,不是早就跟你说好了?”
“你们……你们不是说把他骗来也行吗?”陈流脸色煞白,被那把小刀吓得颤个不停,瑟缩着后退,“我都已经做了……”
镜头晃了晃,对准角落里被几个人按着,有些模糊的影子:“他啊?”
“我们跟他有私仇,这小子老给我们添堵。”拿着DV的人拍了拍他的脸,“倒是你,他挺照顾你的吧?”
“对,他妈人挺好,给野种了几件衣服穿。”边上的人不在画面里,只能听见声音,“是不是这件?问你话呢,是不是这件?”
“扒了扒了!”这些人嘻嘻哈哈,“你看看你交的这朋友,穿他们家衣服干什么?早说让你跟着我们混……”
……
宋季良在小学的旧仓库边上找到宋国栋。
父子两个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宋国栋坐在石头上,手边有一堆烟头,天色暗下来,老旧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DV不是陈流的,是他偷……拿的,为了撑面子。”
宋季良已经整理过案情,走过去坐下:“他母亲在市电视台工作,暂时把DV放在家里,是因为工作要用。”
这东西一出去,还没过半天,就被那些混混盯上。
陈流被堵在了小巷子里,被抢了DV,要么给钱,要么把沈灼野骗去废钢厂。
因为沈灼野实在太碍事了。
有沈灼野在,那些混混想尽办法都动不了这个破仓库,好几回甚至差一点就让条子抓住。
沈灼野甚至还教会了那两条大狼狗拒食,想下点毒把狗弄死都不成。
这个仓库里面,装着宋国栋的前程和声誉。
宋国栋拍着板说一定能弄出成绩,学校才给批了经费买器材,万一出了点什么差错,说不定连体育队都要解散。
宋季良沉默了一阵,又说:“受害者……”
他不想用这种说法来称呼沈灼野,可直到今天,他才算彻底意识到,能用这三个字,对沈灼野来说已经是奢侈了。
“受害者和陈流的关系,在这之前还算不错。”宋季良说,“陈流的母亲送给他几件旧衣服,还介绍他去电视台帮过工,做那种群众演员。”
电视台的群演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坐在观众席鼓掌,在闷热的演播厅里一动不动坐上十几个小时,就能拿到一点报酬。
对沈灼野来说,这钱拿得轻松到像是做梦。
所以陈流失魂落魄地找他帮忙,说弄丢了东西,找不到的话母亲可能要丢工作……沈灼野就跟着来了废钢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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