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暴怒随着温絮白的死,随着那个半透明的影子从他的车上离开,被架起的干柴炙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受控地向外溢出来。
裴陌的神情依然很平静,平静到漠然诡异。他不带语气地讲温絮白在温家的处境,讲温煦钧那个王八蛋有多冷血,现在温絮白死了,他没必要再给温煦钧留任何面子。
“……听懂了吗?”裴陌最后停下话头,问助理。
有些事他不便说透,但助理应该能理解他的意思。
把账单发给温煦钧,让他支付温絮白这些年的花销——不然的话,这些事会在坊间传得到处都是。
裴陌点了支烟,暴怒暂时发泄干净,他被一种混合着焦躁的痛快充斥,无声眯了眯眼。
他根本不缺这个钱,也不在乎,温家是人是鬼跟他都没关系。
他只是在替温絮白报复温煦钧。
看,温絮白这个人,离了他活不了,就连死了也要他帮忙出气。
“听,听懂了……”助理结结巴巴,把车停在裴陌家楼下,“您……您生温先生的气。”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您气温先生,气他不和您站在一起,一起恨那些人……是吗?”
他多半是猜错了。
因为裴陌脸上的畅快消失,正森然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裴陌问。
助理吓得不敢再多说半个字,胡乱摇头。
裴陌嗤笑出声,懒得计较——这是什么失心疯的鬼话。
他怎么会期待温絮白和他站在一起,甚至因为这个生气?
他和温絮白是敌人,是仇人,这些年来,他都在盼着温絮白能从他生命中消失。
裴陌忽然失了耐心,他懒得再多说半个字,扔下助理去车库停车,匆匆走进那幢别墅。
他等不及那些清理工人,他要亲自去收拾温絮白的遗物,把那些没用的东西都扔干净,再算算温絮白花了他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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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宿主。”系统在厨房,和庄忱一起偷吃炸薯条。“您花了裴陌多少钱?”
正常情况下,两个人在一处,这种事哪里能算得那么清。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吃穿住行都难免有所交集,真要样样都分割得清晰明了,难免样样伤人心。
因为那是种相当立场鲜明的拒绝,从此把对方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不亏不欠、互不相干,一分一厘都算干净。
……但庄忱还真能回答这个问题。
“一分没花。”庄忱举起薯条,在数据分析下,就连这根薯条也来自温絮白闲来无事种的土豆,“温絮白很能挣的。”
他们飘得不慢,也可能是裴陌那边耽搁了太多时间,他们居然比裴陌还先到裴陌的家。
庄忱实在忍不住好奇,一进裴陌家门,就先直奔二楼,去瞻仰了那个锃光瓦亮的厕所。
然后庄忱想起阳台有片小菜园,七天没人照料,菜都难免打蔫枯萎了,但土豆还相当坚强,长势依然很不错。
庄忱一时技痒,没忍住炸了个薯条。
系统抱着笔记本,听得吃惊:“一分钱也没花吗?”
庄忱点了点头,他想办法接了点水,穿过起居室,回到那片小花园,把水淋在枯萎的菜叶上。
因为温絮白就是这样的人。
温絮白一向很认真,认真地听取别人的话,认真地相信和记住——他记得裴陌说,他们两个不相干。
所以,从和裴陌结婚的第一天起,温絮白就自己负责自己的生活。
这并不算难。
温絮白自己挣钱的时间,比裴陌所知的、所能想象的都更早,在得病之前,温絮白就已经自己负担自己的训练和比赛费用。
因为他是温家的异类,他对经商并无兴趣,也无天赋。温经义严厉到铁腕的管教,到了温絮白这里,就像雷霆巨石砸进温秀明净的深湖。
“温絮白的艺术天赋非常好,摄影课卖的很不错。”庄忱说,“剪片子也很挣钱,还有些人特地花高价,在他那里预约排队。”
只有在人设允许的时候,他才能发挥相应的能力,温絮白的上限很高,收入完全可以覆盖支出。
如果不是因为常年住院,医疗费用和复健仪器的价格又都高昂,温絮白其实能攒下更多的钱,也早能买下很不错的海景房。
“对了。”庄忱忽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我是不是能回收属于我的东西?”
系统也愣了下,迅速查阅相关规定:“是的,是的,可以回收。”
大部分这种被虐身虐心的炮灰,都是地里黄的小白菜,不会有太多资产,回收还不够费力气,所以这条规定也很少被启用。
但庄忱是蝉联十二届的优秀员工,能力很强,由他负责的炮灰,大都实力不菲能力出众,只是受命运苛责薄待,磋磨凋亡。
系统迅速拉了个清单,扫描出当前世界被判定为“属于温絮白”的物品和资源。
……说实话,回收温絮白在当前世界的资产,好像都比维护好这个世界、拿局里规定的那点工资更实惠。
在裴陌家里,有一整间复健室,是温絮白慢慢攒钱买器械,一点一点攒出来的。回收后保持原样,直接搬回他们所在的世界,都能当个不错的健身房了。
“就这么干。”庄忱生出热情,把衬衫袖口挽到手肘,“裴陌是不是要找人清理这些?”
“是的,宿主。”系统监测到裴陌助理发出的信息,明天那些工人就不刷厕所了,改成收拾和清理整个二楼。
按照裴陌的要求,二楼要被全部清空,不留下任何温絮白的痕迹。
他们可以直接帮忙。
庄忱二次确认:“裴陌本人是不是不会上来?”
“是的,宿主!”系统翻出裴陌的人设,裴陌厌恶温絮白厌恶得要命,绝不会上二楼,不论生活起居,都只在别墅一楼活动。
哪怕温絮白在楼上发病,裴陌也只是叫护工上去查看。
温絮白病发死亡那天,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裴陌踩着那些光鲜亮丽的木质台阶,连摔带滚地冲上二楼。
……裴陌甚至一直都不知道,这些台阶很滑,稍有不慎,就很容易摔倒。
庄忱放下心,拿过花铲,和系统一起刨出所有土豆,蔫巴巴的菜苗也不放过。
他们可以带走所有属于温絮白的东西。
裴陌不会上楼,来收拾的工人也不清楚二楼原本是什么样,不会有任何问题。
庄忱整理得很专心,温絮白留在这里的痕迹很细碎,有常用的、已经半旧的柔软毛毯,有恰好能晒到太阳的藤椅和装满书的古朴书架,有布置得舒适自如的工作室,有很老派很学究、镜腿上绑着根细线的框架眼镜。
这是一个人曾经活过的痕迹,温絮白认真地活过每一天,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花销和收入,记录身体康复的进度……最后那些日子的情形不太好,他总是低烧冷汗,偶尔肚子疼。
但应该也问题不大,温絮白在日程上写,休养几天后,或可好转出门,去看宁大摩托的游泳比赛。
他身上其实还有褪不去的少年气,被宁阳初取笑了,就在笔记本上记仇,睚眦必报地给人家起外号报复,还在外号边上画想象里的摩托艇。
庄忱把这些逐一收好,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沾了血,温絮白写到这里时忽然发病,仓促跑去洗手间,刚进门就失去意识栽倒。
庄忱把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抚平,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把点点血迹描成一枝梅花。
他直起腰,让这支钢笔在指间随手转了两圈,化作数据消失。
庄忱拿起一个手工相框,正仔细评估艺术性与相关价值,余光略过门口,忽然看到个不知站了多久的身影。
……
庄忱站在那张温润的黄杨木书桌前,镇定且警铃大作,通知系统立刻帮自己隐身。
“好的,宿主!”系统也没料到这一变故,慌张且警铃更大作,“我们要把相框一起带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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