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立刻拆开文件,从头翻到尾,终于压下狐疑。
这份文件相当细致、相当周密,每个细节都处理得妥当。
不是在试探,更不是在开玩笑。
裴氏是真的要被卖了。
总经理盯着眼前仿佛换了个人的新裴总,几乎就要感动到当场磕个头了:“好……好好!我们会尽快给您答复。”
总经理绞尽脑汁,揣摩着他现在喜欢听的话,把人往楼上送:“裴总,这也是那位——那位温先生教您的吗?”
走在前面的人背影平静,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对。”
“这些全是他教的……”简直仿佛是换了个人的新裴总,停在楼梯中间,摸了摸温润的沉香木扶手,“还有这个。”
总经理有些诧异:“这个——这个楼梯扶手?”
公司的楼梯贯穿整个裴氏大楼,因为审美相当优异,远超一般同侪,不少来过的合作方和友商都夸得赞不绝口。
这批做扶手的沉香木是海运耽搁了,误在港口的,马上就要被海水和即将到来的雨季糟蹋烂掉。
他们每次路过还会聊,也不知道什么人,有这份眼光、这份果断,低价抄底全盘拿下,让那些半废的木料起死回生。
“不止。”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的人回答,“他做出了这个大楼。”
……这并非强词夺理,信口胡说。
因为在公司初创的时候,杂事都被新来的助理阴差阳错,全交给了温絮白。
装修细节,工作间排布,食堂的窗口朝向、员工餐规格、用餐区的路线分流……
这些裴陌不屑一顾,烦得几乎要发疯的琐碎,全被交到了温絮白手里。
温絮白没有任何敷衍,每一样都细致处理,不擅长的就去找朋友请教钻研。
为了把这些弄好,很多个晚上,温絮白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总经理这下也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新裴总”身上有种平静,仿佛真带了那位几面之缘的温先生的影子,让人忍不住想透过对方,去弄清那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得是个多厉害、多有本事的好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做了这些事。
做楼梯扶手,都记得嘱咐装修工人把棱角打磨圆润。做食堂窗口,都记得避开晃眼的、会把玻璃晃得白亮的傍晚阳光。
总经理支吾半天,低声说:“真是……对不起,您别介意,真挺混蛋的。”
真是挺混蛋的。
要说这种折磨是为了真爱、为了宁阳初,现在代言人也掰了,合作也黄了。
要说是为了别的……又有什么能比人更重要的?
脸面,地位,还是权势?
还是……就非要争那一口气?
既然明明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较劲、这样伤害,糟蹋原本那么好的情谊?
“您过去……真不该那么对温先生。”
总经理终于还是忍不住:“您知道吗?很多人都对温先生有误解。”
总经理说:“虽然温先生不能工作,可那也是身体不行,实在没办法……您又不缺这个钱,就算——”
“他有工作。”那个裴总说,“他是很厉害的剪辑师,也擅长摄影,擅长家居设计,有很多爆款作品。”
这次总经理的眼睛是真瞪圆了:“Cypress?!?”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
他回过身,问总经理:“你知道?”
“本来不知道。”总经理摇了摇头,“可,可……”
——可这个量级的、有很多爆款的、家居摄影和剪辑类博主,在最近去世的……也就只有这一个。
因为网上有很多知名的剪辑师和设计师,都在自发地转发纪念,Cypress的名声更响。
这种事不是秘密,正相反,稍微上网勤快点的人就都知道。
谁也不清楚这个账号背后是什么样的人,甚至有现在看来相当可笑的局面——那些跟风纪念Cypress、极尽称赞之能事的营销号……上一篇帖子,就在肆意“畅所欲言”、“客观评价”依附于裴陌生存的温絮白。
……这简直太荒唐、太讽刺了。
那个Cypress,可一点也用不着“依附”什么人生存。
哪怕是个需要花不少钱治病养病,身体非常不好的病人也一样。
有好事者算过Cypress的收入,就算从不接任何广告和推广,Cypress在各大剪辑类平台和网站上,也是最值钱的专业类剪辑师之一。
总经理震撼得瞠目结舌,他一口气把这些全说出来,又问眼前的裴总:“您知道咱们公司高薪请过他吗?推广营销部想请他帮忙运营自媒体账号,他没接,人事那边把年薪开到了八位数……”
这根本、完全、一点都不是裴陌口中,那个“庸弱平凡”的“废物累赘”。
没能挖到Cypress,当然不至于是导致裴氏陷入死局的原因……却无疑是裴氏如今在这里半死不活,惋惜错失的一根重要稻草。
以如今的网络营销流量,如果他们能挖到Cypress,如果Cypress没有因为裴陌不接电话,出那个无法挽回的意外,说不定一切都有转机。
裴陌居然不接温絮白的电话。
那么好、那么厉害的人,被玷污被抹黑,被说成是累赘。
人事十八般武艺全都使尽,推广营销部望眼欲穿,恨不得八抬大轿请回来的Cypress……被说成是个只会靠人家活的废物。
总经理当初被这件事愁得焦头烂额,全然想不到居然是这么回事,想到裴氏反正马上也就要卖了,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脱口:“您知道自己他妈的非常不是个东西吗?”
这话完全没过脑子,总经理脱口就知道要糟,几乎咬了舌头,有些懊恼地站住。
他看见那个裴总扶着楼梯,有点不安,跑上去:“您……不要紧吧?我气懵了,您别当真——”
被他扶住的、仿佛是换了个人的“新裴总”扶着楼梯,慢慢摇头。
那人的脸色苍白,仿佛承受着身体里某种刀刀刮骨、寸寸剜肉的极端痛苦,眼里却又出现那种残忍冰冷的嘲弄。
“我知道。”那个人回答,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咬字却不紧不慢,“所以……我需要一份,完整的财务公示。”
一份包括完整的纳入和支出,能够证明温絮白不仅没花裴氏一分钱,甚至还是裴氏股权人之一的公示。
总经理神色复杂,仿佛觉得这样意义实在已经不大,却又在看到楼梯扶手时,转变了想法:“……好。”
“我安排人去做。”总经理说。
虽然对不是东西的混蛋来说,不论做什么都没用……但对那位温先生,至少是有意义的。
坐在食堂舒舒服服吃饭的人,至少应当知道。
那些一点也不反光、保温效果极佳,排布相当合理且优秀的食堂取餐口。
设计它们的是温絮白。
————————
冒名顶替的“新裴总”回到办公室。
那种剧痛如同剖心、仿若噬骨,他却反倒觉得快意,把裴氏即将拆分出售的决议摊在桌面上。
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他会迁坟、会做财产公示,会带走全部属于温絮白的东西,找回那些金牌。
他会亲手抹去温絮白的墓碑上,和不相干的人有关的一切。
温絮白不是任何人的配偶。
温絮白是温絮白。
——半个月前,他在满洲里折返,海拉尔站下车。
他将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小心安置好,就急匆匆赶回这里,来扯断最后勒着温絮白的那些线。
温絮白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温絮白答应在医院里等他……温絮白很擅长等待,不论这份等待的结局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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