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辔在内乱。
就像恐怖片里的受害人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用碎玻璃划开咽喉。
没有什么战斗比同室操戈更恐怖。
我很快发现有组织的一方都臂缠白布,他们怒不可遏,咆哮着要见大公子。而另一方被打得节节败退,惊惶地互相询问二公子在哪里。
来的路上,沈识微趁英晓露不查,贴着我的耳朵说先找陈昉要紧,我当时苦笑了一声,也没答应他。
谁能料到现在是这么个场面,哪能让我们从容挑先后?
英晓露的眼睛红得要滴出血。
她的牙关直打架:“我,我要去找我二哥!”
若这真是恐怖片,主角分开行动就会死。我长叹了口气,努力不让她的恐惧也感染到我:“我去找陈昉,他住哪里?”
陈昉住在当初英大帅特地修的别院里。
屋顶有不伦不类的五脊六兽,檐下是人五人六的御林步军。可惜御林军也像是琉璃烧的,中看不中用,我们轻松撂翻了守卫,从侧门进了院内。
陈昉这人太好猜了。
我在黑黢黢的院子里略一思索,便领队去还亮着灯的阔大的主屋。
我们按部就班把门口的守卫拖进阴影里的草丛。我队里颇有几个会鸡鸣狗盗的能人,但用不上撬锁,主屋房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我带着几个人偷偷溜进门,穿过古玩珍器、高箱大柜,终于在屋子的尽头了发现一张拔步床。
陈昉身形瘦削,躺在这么张小房间般的大床上,真好像个巨婴一般。
外头现在喊杀震天,就是聋子也要被吵醒,但陛下安卧如弓,冲我们露出段毫不设防的背脊。
不过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好像在按捺着什么激动。
我也挺激动。
和陛下撕破脸的一天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沾满泥巴的军靴踩进了绫罗丛,我扳住陈昉的肩膀,猛把他翻了个身。
不知为何,被人打扰了好觉的陈昉脸上居然颇有几分兴奋。
但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后,这丝兴奋刹那便被惊恐欲绝蒸发了。
他面无血色,骇道:“你,你……”
我接口道:“我,我,我特么还没死呢!惊喜不惊喜?!陛下,英长风在哪儿?”
我现在才发现,陈昉是合衣而眠,怀里居然还抱着一把金吞银鞘的宝剑。
解除他的武装比抢幼儿园小朋友的棒棒糖还容易,陈昉呆愣愣看着我用两根手指从他怀里拈走了剑,忽然想起这种情况下该叫“救命”。他半挣起身子,大喊道:“来……!”
但剩下的话都被我捂回了喉咙里,我张开蒲扇大的手,掐住了他下半张脸:“问你话呢,英长风呢?”
他咬紧牙关,恨恨瞪着我。
没时间啰嗦了,我把他提起来翻了个面,吩咐道:“拿绳子来捆了!”
居然一时没战士敢上前,陈昉也在被褥里含混地呜呜叫:“你们要造反……”
墙外已不止是喊声,隐隐还有闷雷滚过,说不定是白天轰过我们的大炮。
而是我户口本上的老婆和我男朋友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一阵焦躁,提着陈昉的背心往床板上使劲夯了两下,他的挣扎立止,我唾道:“怕个屁,老子在呢,来捆!”
战士们一拥而上。
毕竟一个人一辈子也没几次像煽猪一样捆陛下的机会,战士们认认真真在陈昉的手脚上打了好几个比石头都还硬的死结。
陈昉被我刚才那几下撞到了鼻子,现在血流如柱,前胸已经湿透了。
但他那股我第一次见他时的光棍劲又上来了。他现在既不呼救、也不挣扎,只是斜看着我,眼神恨得像要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
我再问:“英长风呢?你把他怎么了?”
他朝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可惜软绵绵落在了他自己的衣襟上。
我进屋前也想过几分钟会不会陈昉也受了挟持。
但他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怕是知道今晚有变。再加上这见了我跟见到鬼一样的反应、死也不肯说英长风下落的态度,无论如何也摘不干净。
陈昉恨声发笑:“你还顾得上英长风?你以为你走得出银辔?”
我道:“你还是祈祷我走得出去吧,我今晚要是栽在这里,怎么都要先拖你垫背!”一边捏着他的下巴,强塞了团布进他嘴里。
没工夫严刑逼供了,我扯过床被子裹了陈昉,叫士卒把他扛出了院子。
换了过去,“英长风到底在哪里?”还真是个难题。
但现在我已经大大小小打过不少仗。
战场看似一团乱麻,但自有其规律,今晚的银辔也不例外。
那些臂缠白布的变兵像是在暴动,但实则有条不紊地接收着一处又一处的要害。而没有被攻陷的本阵,大概就是英长风的所在。
陈昉乃九五之尊,这处别院修在银辔寨的制高点,我居高临下,看见山下满寨都是列炬,像是满天的星星倒映在一池水里。
而这池水正被一只手疯狂地搅动着。
在混乱和秩序里,我终于找到了一大片列炬聚成了一堵火墙,把铁索桥后的那座高楼围在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拔步床】:这是明清时期才出现的东西,但这是个混乱的时空,不要介意。
第106章
楼名“望眼楼”。
望眼楼是连接银辔西大门和伏波厅前校场的要道,战时锁闭楼门,就成了入侵者遇到第一座碉堡。
如今祸起萧墙,死守望眼楼还有什么用?
我本准备迎接一场恶斗,但到了伏波厅前,却看见英晓露带的那一小队人马大剌剌站在火光里,周围变兵没难为他们。
英晓露不在。
我道:“怎么回事?夫人呢?”
领头的士卒茫然道:“英二公子在楼上,夫人上去劝她哥哥去了……”
牛油大烛能照亮的范围不过几丈,高楼的上半截终归融化进了夜色里。
我有点发急:“她上楼去了,你们怎么没跟着?!”
那士卒吭哧道:“夫人走的这条道我们跟不上……”
方才变兵往楼上攻了一波。楼外只听刀兵大作,窗口光影如狂,最终楼里的灯光全灭了,不知藏着多少伏兵。英晓露不能从正门进,居然选择了从楼外爬。
星光黯淡,这望眼楼南朝心怀不轨的变兵,北面是呼啸的烈鬃江,心急如焚的英晓露仍旧几个纵跃就没了人影,这些寻常士卒怎么跟得上。
我要了只火折别在腰上,也只能攀着湿滑的瓦片往上翻。不知爬了几层,只听见铁马在檐角叮咚,我终于看见朝江的窗下伏着个黑影。
我怕惊着她,老远便轻声唤道:“晓露?”
那黑影动了动,发出个惊喜的声音:“湛哥!”
她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把脊背贴上墙壁,这才痛快喘了会儿气:“到底怎么回事?”
英晓露一声不吭,过了许久,才万分艰难道:“他们说我二哥囚禁了大哥和陛下……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去劝我二哥下来和大家说清楚!”
我抬头向上看。
此刻我们背靠的是一面直墙,光溜溜无可攀援,几丈高处一片飞檐遮没了天空,望眼楼已经到了顶。
英晓露道:“咱们得从里面走。我二哥大概在眺北台。”
望眼北眺,极目故土。
望眼楼顶是一个阔大平台。
我诧道:“你怎么知道?”
英晓露执拗地答:“我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她说着揭了片瓦丢进窗户,里面没动静,我见她呼啦站起声,忙摁住她:“我先。”
楼里是一片全然的黑。
我猛一闯入,只觉上下颠倒,等眼睛适应过来,才看见头顶眺北台的大门丝丝缕缕吞吐着金红色的光。
英晓露也紧跟着爬进窗来。她把之前丢进来的瓦片顺着木头坡道踢了下去,我俩一起竖起耳朵,听见一片刀剑乱声如同被春风吹化的泮冰般在死寂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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