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仙盟做的事,我多少知道些。”
“是吗?”何青青不甚在意。
陈红烛缓缓道:“你当上‘代盟主’之后,做了三件事。一是定下盟会中规矩和职级,从各派提拔上一批人,让他们当护法、舵主、坛主,又说这些职位可以竞争取得,职位越高,在盟会中权力越大,能得到的升仙丹数量越多。你有升仙丹在手,那些人自然抢着向你表忠心。但你又不想他们联合起来,因此在同级职位中,没有关系好的同派修士,每个人都互相防备。此为确立权威。”
何青青来了点兴致:“继续说。”
陈红烛:“然后你让大家放弃各自门派中的封号和辈分,统一以仙盟中的职位相称,没有职位的便称‘盟友’,出言必称‘我盟’,而不能称各自门派。谁不服从规矩,你就扣他们的升仙丹,奖励给愿意公开自家典籍功法的人。为仙盟立功者,可按功绩兑换功法或者升仙丹。此为恩威并施。”
何青青点头:“那第三件呢?”
陈红烛语气忽然严厉:“仙盟中不乏心高气傲之辈,你年纪轻资历浅,却想控制所有人。你的升仙丹是灵药也是毒药,一旦长期服用,必难以戒除!”
何青青轻笑一声:“你说我的丹有问题,你有证据吗?戒不掉只是人之常情罢了。走过捷径,谁还想翻山越岭。”
陈红烛不与她争辩:“我猜你下一步,是要将各派打散再混合,让整个仙盟成为一体。各家典籍全部存放在仙盟中,各派掌门也名存实亡,都听你这个盟主号令。顺从你的人,将在仙盟拥有权力,不愿服从的人,你会除掉他们,杀鸡儆猴。”
出乎何青青意料,陈红烛是来与她分析局面的,不是来跟她打感情牌叙旧的。
“你猜得不错,但猜到的太少。仙盟也只是一个起点而已。修真界只需要一个盟主就够了。”
陈红烛没想到何青青直接承认了,她以为对方不会这样“坦然”。
偏偏何青青雄才伟略、野心勃勃。
陈红烛不由蹙眉:“那你有没有想过,各派都有各自的宗门属地,各自的道统,你灭绝他们的精神传承,修真界必将从此凋敝。你的升仙丹只是通往地狱的捷径。你如果想靠强权、恐惧、贪婪来统治人心,注定会失败。”
何青青高高挑起眉梢:“我注定会失败?你做不到的事,就觉得别人也做不到吗?陈红烛,你先看看自己。你有家不敢回,有权不敢夺;你与你父亲决裂,却不敢真去杀他。你明明拿到好牌,却被名声负累。你的仁慈,在我看来只是懦弱和虚伪!”
她语速越来越快,声调越来越高。端坐车中,却有咄咄逼人之势:
“你不敢的事、做不到的事太多了。而我办成的事,远不止你说的那三件,我有的是办法和手段。”
说罢一扬手,落下眼前碧纱帘。
陈红烛竟不生气。
她目光微闪,似乎透过眼前摇晃不定的碧纱,看见宋院阶前戴面纱的白裙姑娘。
“何姑娘,我今日来此,不是来与你争高下论输赢。只是不想看你走上一条不归路,将半个修真界拖进泥潭,自己也跌下深渊。”
陈红烛话音未落,只听何青青大笑:“凭什么你走的是正道,我走的就是歪路?难道就凭你是陈红烛,我是何青青?你生在天上的无忧殿,懂什么是深渊?你见过深渊吗?”
“何姑娘。”陈红烛又叫错了称呼,却没有改口,“生在天上,未必是好事。”
何青青闻言怒极而笑:“是吗?你拿着你爹给你的灵石、功法、宝剑,创建了小华微宗。后来缺‘正统’身份了,也有‘那个人’给你送。你觉得你很不容易?你有没有被骂过怪物吐过口水?有没有被人推下矿洞?有没有尝过脸上千刀万剐的滋味?”
陈红烛只是沉默。
何青青拍了拍车壁,仙音弟子从四面涌来。
袁青石第一个站在车前,像个车夫。
乌金车在轰鸣声中再次启动。
何青青:“我不怕告诉你,我在三生石上看过我的命,我定能步步占得先机。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我还能做到,这世道的未来由我做主。我就是这样‘执迷不悟百死不悔’,你没话说了,就别挡我的路!”
陈红烛退开,低声道:“还有最后一句……当年逝水桥上,是我欠你一声谢。”
话音未落,乌金车如烟云远逝,杳然无踪,只留下绚丽的绯红光彩。
陈红烛操纵百花杀,转身折返。
宝剑黯淡,长夜寂寥,星河沉默。
却听远处夜空落下一道声音:
“昔日助你,我从不后悔。以后若与你为敌,我也不会手软——”
天际绯红霞光消散。再闻不到香风,听不见丝竹乐声。
陈红烛远眺千渠方向。
晚风轻轻地吹,将一轮明月吹出云层。
明天又是一个晴天。
千渠的夏季,总是晴天更多。
……
……
当“破妄剑”劈开狂风暴雪的围城,宋潜机睁开眼,终于又看见明月。
为何这一夜如此长,连月亮都落得比从前更慢。
他适应了手中剑的冷意,便不再觉得四面风雪寒冷。
“好小子!破妄剑已为你所用!”冼剑尘奇道,“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宋潜机故意说反话:“都是你教得好。好师父跟上,随我冲出这雪阵!”
冼剑尘想了想,恍然大悟:“你在血河谷拿过‘雪刃刀’对不对?破妄剑与它材质相同,你有经验嘛。”
宋潜机回敬道:“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没朋友?”
冼剑尘摇头:“为师倒觉得,你本该与我一样。”
宋潜机懒得反驳。破妄剑在他手中划出道道寒光,像飞逝的冰凌。
风雪围城的力量逐渐渐弱,直到彻底崩散。
两人成功突围,视线重回清朗,只见众信徒遍体鳞伤,如受活剐。
流淌的鲜血浸透雪地,将对面染成一片红海!
饶是宋潜机见多识广,也被眼前这诡异、残忍的画面震了震。
整齐的念诵声忽而一变,化作某种吟唱。
冼剑尘:“还来?!退!”
宋潜机当即抓着便宜师父飞上无影剑。
还没站稳,方才他们站立的雪地轰然炸开,竟刺出一座经幢。
那经幢由冰雕刻而成,花纹清晰可辨。
瞬息之间,无数座八角佛塔、莲花经幢拔地而起,座座高大如小山。
地动山摇,这些冰雕形态不一,延绵覆盖方圆十里,巍峨壮观又阴诡至极。
宋潜机手持破妄剑,披荆斩棘。
信徒队伍后方不断有人栽倒、死去,却没有人停下。
“他们失去知觉了?”宋潜机不敢相信。
“不,他们能感到痛苦。但信仰之力,可以超越痛苦、让人舍弃生命。”冼剑尘叹道,“你要胜这一场,就不能替他们觉得痛苦。”
宋潜机沉下心去,“破妄剑”越用越顺手。
他渐渐觉得自己与四周隔着一层透明屏障。那些舍生忘死、情状惨烈无比的信徒,已不能动摇他分毫。
与此同时,他的感情飞速流逝,浓烈的爱恨和愤怒都被蒙上一层冰雪。
如果冼剑尘现在想跟他吵架,他恐怕都不会回嘴了。
他不由想,子夜文殊感知到的世界,就像这副模样吗?
杀阵之内,危机迭起,宋潜机百忙之中闪过一个念头:
今天月亮这么亮,却不知子夜文殊在干什么?
他看见匣子里的东西,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但他是否愿意接受这种安排?
忽听冼剑尘惊叫一声,破口大骂:“有没有搞错,这种时候你走神!是要为师的命啊?!
第200章 我不如她
宋潜机在雪原打冰雕。无穷无尽打不完的冰雕, 几乎让他忘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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