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湖,装些淤泥回来种莲藕,用不上你。”
不算院门外两块菜地,宋潜机的小院里,地上有菜,架上垂花,墙上爬藤蔓,除去石桌、躺椅等必须空间,天上地下,已无处可种。
幸好院内屋檐下的石阶上,虽然没有土,却有一条空地,正好摆下两口水缸。
他新得了一袋莲藕种子,颗颗光滑圆润,泡两天就能发芽,不种多可惜!
宋潜机手痒心更痒,立志要让檐下添两缸莲。
但种莲藕不能用院子里现成的土,最好要湖底经年的淤泥。
孟河泽又递上一条干毛巾,笑道:“一点粗活,怎么劳烦宋师兄?我打开院门喊一声,立刻有成百上千弟子,愿为师兄效劳!”
“胡言乱语。”宋潜机轻斥一句,带上储物袋出了门。
泥土也是有生命的,他要亲自去挑。
孟河泽跟在他后面:“我没胡说啊!”
他的确没有胡说,华微宗外门已经变了。
弟子们打完一天的工就走,绝不为了一点奖励多做,耽误时间。找宋潜机答疑,必须错开饭点,没人想听孟师兄赶人。
有宋潜机之后,不必看授业堂长老脸色。比起原来激烈竞争和互相比斗,他们现在更喜欢合作。
他们舒服了,很多人开始难受。
执事堂最先难受,没人加点打工,灵石矿产出岌岌可危。内门弟子也难受。原本只给一点小甜头,就有人抢破头为你跑腿办差,现在外门弟子不知从何处见了世面,不好糊弄了。
藏书楼、授业堂的长老最难受。
从前有人卑躬屈膝鞍前马后,只为请教两句问题,现在没人捧着他们,心理落差一时难以接受。
这些事情汇总一处,堆在虚云案头,变成一个问题:为什么外门弟子变得如此难管?
外门看似低微,却人数众多,是支撑起一个大宗门的基石。
基石将倾,大厦何存?
有峰主提议换一批弟子,将变懒的弟子们统统赶下山,从根本上肃清不正之风。
然而如今登闻雅会在即,实在没时间追究,更没空招收新弟子。虚云只能命令众人忍耐,先忍到大会结束。
因为书圣即将来访,彻底打乱了华微宗原本的准备。
虚云虽然亲自写下请柬,以示重视。但他突破化神失败后,心底并不想见到修为碾压他的那四位强者。
书圣不来,他高兴自在。书圣要来,他也只能认栽。
华微宗殿宇楼阁星罗棋布,数不胜数。距离大会开场前三天,参会的各宗门、世家已经入住。
青崖书院诸生住在松林阁,环境清贵风雅,弟子们很满意。
但书圣亲临,应当独住最大、最尊贵的客殿。
现在那里住着红叶寺主持大师和弟子。出家人慈悲为怀好说话,说搬就搬。
其他门派要为红叶寺众僧腾地方,则颇有微词。袁青石、陈红烛出面不行,几位峰主出面也不行,最后他亲自出面,才安排妥当。
虚云恨不得让书圣直接住乾坤殿,自己搬到殿门外逝水桥。
终于,接待书圣的礼乐仪式排练结束。虚云坐下,闭目调息。
紫云观观主清微真人却突然来访。
虚云眉心一跳,有种不妙预感。
很熟悉的感觉。
上次这种预感出现,还是那个外门小弟子,在乾坤殿说出那个人名字之前。
清微真人一身紫色道袍,拂尘轻动,喜气和乐:
“师伯刚传来消息!好消息啊!”
虚云强自镇定,抚须而笑:“那要恭喜棋鬼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当然好,师伯昨日忽有所感,此次大会或有收徒的机缘。他明日便到,说不必麻烦,一切从简便好。”
“……”
虚云不想住逝水桥了,他想跳桥。
“呵呵,不知哪家幸运后辈能得棋鬼传承,实在是天命眷顾。”他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
***
夕阳光芒洒在湖面,化作碎金点点。
湖上莲叶初发,未成气候。湖心石亭独立,倒映水中。
此地是华微宗一景,此刻湖畔正热闹,许多年轻修士参观游览,笑声如潮。
他们有男有女,来自不同门派,法袍各异,色彩缤纷。
宋潜机、孟河泽从人群中走过。
两人身穿外门弟子袍,像两只灰扑扑的鸭子。
忽听见一声嬉笑:“华微宗不愧是大宗门气魄,外门弟子也能来游湖!”
第27章 华微纸贵
话音刚落, 笑声迭起。
那些笑语不含恶意,仿佛只是看见稀奇事,单纯好奇惊讶, 就像一群人看见两只狗上桌吃饭。
孟河泽因此更气恼。
循声回头, 见湖畔垂柳下, 水榭里, 一群少女或坐或立, 言笑晏晏。另一群鲜衣少年围着她们, 有的打扇子,有的捧瓜果点心,对两个外门弟子指指点点。
孟河泽脸色一红,双拳攥紧。
宋潜机忽问:“我刚才说什么?”
孟河泽深吸气,拳头缓缓松开:“突破在即, 戒急躁、戒动气。”
“若觉为难, 你不如先回去。”宋潜机劝, 是为他好。
孟河泽反被激起好胜心, 誓要借此磨炼定力。
宋师兄能不为外物所扰, 我就做不到吗?
两人渐行渐远。
水榭里笑声依旧。
陈红烛坐的位置恰好背对湖面, 不曾看清是哪两位外门弟子, 闻言只皱眉。
如果说这话的是旁人, 或许是句无心戏言, 但说话人坐在她对面,正神色得意,耀武扬威, 就像暗讽华微宗没规矩, 对外门弟子管束不力。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 然而各派住进华微宗, 对外门的情况已略有耳闻。
华微宗外门以“不服管教”出名。
同样的脏活累活,在这里要给两倍价格,才有外门弟子肯做。那些弟子对宗门缺乏奉献精神,所有的尊敬爱戴,只倾注在一个人身上。
陈红烛心中烦闷,她知道这一切改变的罪魁祸首是谁。
偏偏束手无策。
她转移话题:“丰紫衣,你刚才说要赌,到底还赌不赌?你该不是怕了吧?”
她对面坐着的少女身穿紫裙,颈戴银铃圈,鬓角一朵琼玉花怒放。
笑起来花枝乱颤,铃铛轻摇,艳光四射:“当然要赌!这颗珠子是南海鲛王珠,有分水破浪、震慑海兽之奇效。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这一颗。今天你们华微宗谁有本事,尽管拿去!”
一颗浅碧明珠放上玉案,内里似有碧波流转,照得整座水榭熠熠生辉。
“我为师妹添个彩头。这块云纹玉佩刻有小型防护阵,可挡金丹修士一击。”她身后一位少年故作谦虚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给诸位赏玩。”
有这两人打头,其他各派纷纷上前:
“我也来添一样。”
“那我也献丑了。”
不过片刻,玉案便堆满各色法器异宝,不仅实用贵重,更要精美好看。
华微宗独霸天西洲,看似风光无限,但天西洲是四大洲内灵气最稀薄,地域最小的一洲。
其他三洲有青崖书院、红叶寺、仙音门、紫云观、大衍宗等等一流宗门,更有赵、刘、卫、丰诸多叶大根深的修真世家。
不管轮到谁做登闻大会的东道主,总要面临一些“考验”。
大会开始前,年轻一辈便以聚众玩乐之名,暗中较劲,既拼财力,又逞本事。
陈红烛身旁跟着七八位华微宗弟子,都是各长老、峰主的亲传,此刻也拿出各自宝物。
表面豪气干云,有人传音问陈红烛:“大小姐,这万一输掉了,能找大师兄报账吗?”
陈红烛气的传音大骂:“输了还有脸报账?事关门派荣辱,输了都给我面壁断山崖!”
东道主怎能输?
这是年轻女修们挑头的场合,就算闹得过分些,说句“小姑娘不懂事,没轻没重”便罢,不会伤表面和气,影响大局。
袁青石没有来。类似青崖学院院监子夜文殊、和其他门派顶立门户的大弟子,也都没有出面。只坐在湖心亭,隔着半座湖,一边饮茶论道,一边远远留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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