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适时推门而入,大声质问这些学生们在干什么。
顽劣的男生们嬉皮笑脸,你推我我推你,说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被欺凌的学生抱着自己的书包,眼角发红含泪,对这种耻辱羞于启齿,又害怕事后被报复,不敢吱声。
只有老寒站起来,语气平静,漫不经心地说。
欺凌弱小,污言秽语。贵校的学生,就这点素质?
班主任勃然大怒,将那些男生带走。事后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批评教育,罚写了检讨,又请了家长。记过之后,全校通报批评,并勒令他们周一升旗礼时在国旗下公开诵读自己的检讨,对自己的行为深刻反省。
这对这些年轻的高中生来说,无疑是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们从此记恨上了老寒。几个人暗中商量,一定要报复他,狠狠地给他一点教训。
终于,他们找到了机会。
高中体能检测考试,其中有一项内容是长跑。女生跑八百米,男生跑一千米。先跑完的人可以先下课,提前回教室自习,或者去打篮球。老寒体能并不算好,在班里跑的比较慢,而且在跑完之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气来,然后才慢慢走回课室。
几个被老寒得罪过的男生约好,拼尽全力早点跑完,然后一溜烟回到课室里。趁老寒还没有从操场回来,开始翻找老寒的私人物品。
他们在老寒的书包和抽屉里翻出了大叠已经画好或者还在绘制中的漫画原稿纸,兴高采烈地对他的画工评头论足。他们不知道什么叫透视,不了解漫画的夸张与形变,只顾挑刺说这里眼睛画小了,那里胳膊画粗了。
他们用他画好的稿纸折成纸飞机,在课室里飞着玩,撕成一条条扎在一起问像不像拖把。然后拿出油性笔在画了一半的稿纸上信笔涂鸦,然后大笑着把它们揉成一团。
老寒回到课室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群魔乱舞的场景。
他呕心沥血,一页打过三四版分镜草稿,一笔一笔画了大半个学期的漫画。被人折纸揉团,撕成碎片,胡乱涂画。
他所有的课余时间、所有的周末和假期。每时每刻消耗的精力,对找到知音的期盼,和对故事被人欣赏的幻想。
全都碾碎在这里了。
他还有三四页就要画完了。
他已经报名参加全国最出名的杂志社举办的,今年的新人漫画赛,后天就是最后的截稿日期了。
他的好同学们见到他回来,哄堂大笑,推推搡搡,你一言我一语,他也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男生将自己手里揉成团的漫画原稿往背后藏,另一个扒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藏起来,硬是将稿纸从他手心里抠了出来。
他大声笑着,将稿纸展开给老寒看,上面用粗黑的油性笔画满了乌龟和男女性的器官:“老寒你看!这是他帮你画的,你看是不是比你画的好多了?多有神韵啊!抽象派!”
说完,旁边的男生们还热烈地给他鼓掌,呼喊着“大画家”、“艺术家”、“梵高毕加索再世”之类的话。
老寒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捡那些已经散落在地上的漫画稿纸。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他们还在哄笑,笑得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好像遇到了天底下最令人快活的事情。
然后他们又说起了他漫画里的剧情,说他莫名其妙,满脑子都是神经质一般的想法。他们高声对他喊,你别画漫画啦,画得太烂了,人体比例好奇怪啊。不如改行画人像吧,给一人画一张肖像画送给我们怎么样?要是画得好,我们可以把亲戚朋友都推荐过来给你画,一块钱一张,你还能赚点零花钱!
他觉得自己应该非常愤怒,但是整个人忽然特别麻木,脑袋里耳边都嗡嗡作响,没有了任何感觉。
男生们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变成了一片白噪音,嗡——平稳地持续着,眼前的景象模糊发花,手脚和脸都发麻。
他们还在笑啊闹啊。
“哎呀,你看他气哭了。”
“别哭啊,我们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嘛。”
“你画画那么快,我们撕几张有什么关系?撕了你重新画就是了,反正很快就能画回来的嘛。”
“诶不是,你们怎么还安慰起他来了,不是说好给他一个教训的吗?”
“行了人家都气哭了……噗,撕几张纸就哭了,怎么这么娘们啊。算了,我们也都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这就算扯平了吧。”
“你以后少管闲事。不然我们对你,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他们似乎达成了目的,百无聊赖地丢下了手里的垃圾,朝他嬉笑。
他忽然也朝他们笑了笑,然后向他们走过去。
他笑起来,他们反而不笑了,表情困惑,面面相觑。
“他该不会气傻了吧?”
“还笑什么笑,我看是教训没给够他吧!”
“这狗娘养的……”
他的步速很快,还喘着气,肺叶因为刚才经历过长跑,一呼一吸间撕裂地疼。几步从高中生们之间穿过,他来到自己的座位前,将手伸进书包里,快速地掏弄了一下。
“……他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满脸泪水的少年猛然转身,面带微笑,抓住刚刚在他漫画稿纸上涂画的男生的手,使了死劲按在桌面上。
在尖声惊叫中。
他高高举起用来削笔的裁纸刀,一刀扎穿了那只手。
第98章 剧本六·隐鬼·二十
“我终于明白,我和这些一般人类,始终是没有办法共处的。即使在同一屋檐下,我们也已经身处不同的世界中。他们的言行我不屑理解,我说的话,他们也一个字都懒得去懂。”
两行字,像刀刻一样,深深地被刻在日记本中。
过于用力的笔画,在纸上刻下了凹痕。这一页日记纸张几乎被划破,以至于接下来连续两三页纸,都印下了他写这两行独白时的痕迹。
“我不奢望赞美,但偶尔还是会想要被人认同。后来我觉得认同也很奢侈,可至少,得到一些尊重应该不难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尊重在这个世界上,也是这么稀罕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各过各的日子。我不会搭理你们,你们也别来烦我。”
高二男生用裁纸刀将同班同学手捅穿一事,在校内引起了剧烈的轰动,甚至于惊动了校外的媒体。
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老寒的个人信息没有被曝光,但是学校对他的处理,程度明显比之前对待那些校园霸凌的学生更重。
受伤学生的家长闹到学校来要说法,女人又哭又闹,男人言辞愤慨,叫嚣自己儿子受了委屈,不叫老寒家赔到倾家荡产绝不罢休。老寒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命令他给受伤学生的家长道歉。
他已经懒得朝这些人摆出好脸,不咸不淡地说:“是他活该。我不道歉又怎样,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噎得众人哑口无言。
班主任厉声责怪说再是这样的态度学校会让你退学,他也是一脸无所谓,说退吧,我很稀罕你们学校吗?
他油盐不进,发起狠来又吓人,也没人真的敢逼他什么。说要请他家长,他家长也联系不上。最后只能让他记大过,赔偿医药费,停课一周自己在家反省,这事就算是不了了之。
等老寒结束了停课反省期,重回校园时,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班上的气氛变了。
当他走进课室的一瞬间,所有人怪异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然后一瞬间,强行转移开。
然后该聊天的聊天,该赶作业的赶作业,该整理文具的整理文具。硬是装作一幅没看见他的样子。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问同桌今天要交那些作业,同桌却只顾着和他前桌说话,完全不理会他。他耐心地又问了几遍,同桌都对此毫无反应,直到他听见有人在角落里憋不住地偷笑,然后又强行忍住,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
他彻彻底底地,被孤立了。
同学们早就以为他过去种种不合群的言行举止,看他不顺眼,认为他和自己这些人不是一国的。一开始或许还有人想过给他贴纸条,课桌上画大便,或者趁他回答问题时抽走凳子什么的,用一些低级的恶趣味骚扰他。但在他捅伤同学手的事情传开之后,大家的态度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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