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我喜欢听故事,无论讲述者是什么人,无论讲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都很喜欢听。因为一个人的故事,往往代表这个人生命的一部分,聆听他人的叙述,同时也会分担他人生命的重量。这对我来说,不仅是乐趣,也是一种荣幸。”
“我同样喜欢写故事。我所听到的、让我受到触动的故事,我会在得到当事人的同意之后,通过我的笔记录下来,转达给更多未曾听闻的人知道。”
不见寒捧着陶瓷茶杯,温热的玄米茶暖暖地贴在手心里,徐徐飘起的蒸气朦胧了他的双眼。
“我想将我的故事、我觉得有趣的一切分享给你”,他还记得过去的自己曾经在手札里写过类似的话。
假如他没有失去记忆,假如他还是那个高傲固执又纯粹的老寒的话。听完这样一席话,说不准已经,视苍行衣为知己了?
所以,如果是苍行衣的话……
又或者说,老寒正应该是一直在等,等一个像苍行衣这样的人出现,并且愿意将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的吧?
“所以我亲爱的,你应该知道,”苍行衣微微歪了歪头,目光认真地对上不见寒的双眼,“假如你愿意对我讲述你的故事,这正说明了你对我的信任和认可。我对此感到荣幸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厌烦呢?”
“来吧,我已经准备好洗耳恭听了。”他十指交握的双手松开了,再次朝不见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将你的故事,分享给我吧。”
第105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五
“让我回想一下从哪说起……还是从刚才那里吧。我在学校里找到一个线索,提示我要在夜间的校园里找一样东西。我在学校里待到晚上八点,遇到了一群灵异社的学生在探灵。”
“然后我就觉得他们身上应该是有剧情点的,于是主动提出说,要和他们一起行动……哈哈哈,你不知道,他们当时竟然还开口就说,怀疑我是鬼呢。”
或许以往习惯用图画来转达故事的,不见寒并不是很擅长口述。他的语速又很快,往往说完前一句,不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于是就卡壳,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呃”、“嗯”、“然后”几声。
苍行衣一直很耐心地听,偶尔在他停顿的时候反问一句,提示他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比如说“是这样啊”,“嗯,然后呢?”,或者“哈哈哈那是挺有意思的”。
卡壳的次数多了,不见寒自己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苍行衣放轻声音,以一种带有引导性的姿态安抚他:“喝口茶,慢慢说。你不用太紧张,我又不会催你。语速可以放慢一点,一边说一边思考,接下来一句话要怎么讲。”
不见寒已经尴尬到有点僵硬了,目光甚至不好意思看向苍行衣,一直盯着他袖扣浮雕玫瑰的金袖扣:“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太擅长讲故事。”
“也没谁是天生会的。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社交障碍很严重的。”苍行衣朝他笑了笑,“你在我面前竟然会不好意思?我可记得,你是曾经大喊过要踏着我的棺材板冲浪的男人。”
不见寒:“……噗。”
苍行衣的调侃成功打消了不见寒紧张的情绪,他按照苍行衣所说的,喝了一口玄米茶,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然后继续叙述起来。
这一次,他说得流畅多了。
“我在第一个通关的情节剧本里拿到了一个道具,是怕鬼的手电筒,只要照到灵异的东西就会熄火。我怀疑灵异社成员之中有鬼,于是拿手电筒出来,挨个照他们,没想到手电筒始终完全没有反应,我当时还以为它坏了。”
“后来我又怀疑,这几个灵异社成员都是鬼。但是当时身边没有别的情节线索,所以我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边跟着他们探灵,一边收集消息,从他们口里猜出这个剧本的主线和学校里‘七大不可思议’的故事有关。”
虽然他当时猜测六个灵异社社员全是鬼的想法是对的,但现在回想起来,手电筒并不是因为他们是鬼,所以才始终不亮的。
手电筒失效的真正原因,是手持电筒的不见寒,也就是《第七不思议》的主角老寒,已经死去多时,是统治整个校园夜间世界的隐鬼。
“我想的果然是对的,他们六个全都是鬼,是七大不可思议的前六个,最后一个你猜是什么?居然是我自己,我虽然早有预感,但最后解谜的时候还是惊了。‘我’死的是真的惨,生前天天被校园冷暴力,被同学老师当成透明人,没人搭理。后来‘我’被人反锁在地下室里,因为经常被无视,所以干脆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一直困在地下室整个暑假,活活饿死在里面。”
“‘我’死的时候……算了,说第一人称好奇怪,还是说主角吧。主角临死之前最后想到的事情是,他想画画,要趁生命的最后几天把一个故事画完。于是他创造的这个最后的故事,受他强烈的执念影响,竟然变成了现实。”
“他画的那个故事,就正好是七大不可思议——也就是说,在剧本一开始,我闯进的夜间校园,就是他故事里的世界。”
“我的猜测是这样的。主角的执念是将故事说给别人听,但是实际上,从来都没有人听他说他的故事。于是在夜间世界创造出来之后,他让自己失忆,重新走进这所校园的夜晚,以一个陌生闯入者的身份,去听自己曾经讲述出来的故事……”
“从始至终,他说故事只说给了自己听,听他故事的人,也只有他自己。”
说到这里,不见寒打开手机,点开背包查看道具。在通关《第七不思议》之后得到的创作者手札,展开在手机屏幕上。
他犹豫了一下,究竟要不要把这份笔记给苍行衣看?
但是抬头看见苍行衣认真聆听、耐心等待的模样,他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感——他觉得苍行衣不会伤害他。
“这是我在通关之后拿到的奖励,创作者的手札。”不见寒说着,将手机递给苍行衣,“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看一眼,我是根据里面说的一些话,推断出自己可能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创作这个故事时的想法的……”
苍行衣接过手机,单手支着下巴,慢慢地看着。
说来奇怪,苍行衣身为一个写文的人,按道理来说,阅读量应该很大,阅读速度也比一般人要快很多才对。但是一张不见寒扫了几眼就看完的手札,他却看了很久。
好像不舍得太快看完,于是逐字逐句地细细品读,每看一句都要认真仔细地将它揉碎,珍藏在自己脑子里一样。
良久,他放下手里的手机,递还给不见寒:“我觉得你的推断是很有道理的,这上写的话,有些相当有意思,甚至很多我都曾有同感。”
不见寒笑起来,在递出手机时莫名悬起的心,稳稳当当放了回去:“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幼稚,中二什么的。”
“怎么会呢?”苍行衣轻轻摇头。
这时候他反而没有笑了,颜色清透纯净的绿眼,安静地看着不见寒。
“无论是理想还是执着,都是很宝贵的东西。”苍行衣说,“我不认为有任何人有资格嘲笑这件事,哪怕是持有它们的人自己,也不应该轻视。”
当他收敛轻浮的笑容,认真凝视不见寒的时候,不见寒感觉,他好像瞬间换了一个人。
如果将往常有说有笑的苍行衣形容成一簇怒放的玫瑰花,轻佻又暧昧,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芳香。那此刻的他,就像一丛黑暗深处的荆棘。
尖刺黯淡,沉默垂血。
苍行衣问:“所以,一直困扰着你的问题,是什么呢?”
“你说的对,理想和执着,都很值得珍视。但是我在通关这个剧本,看完这份手札之后,就一直在想,”不见寒忽然有些难以直视他,看着手里的手札,声音微哑地说,“虚妄的理想也应该被坚持吗?偏激的执着,也完全没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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