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格外危险的姿势,他们都知道,凭借姬野凌的身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一瞬间,完成扭断萩原研二颈椎的动作。
可萩原研二没有闪躲,像是一块僵化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姬野凌缓缓俯下了身。从背后看,两个人之间看起来极度亲密,像是耳鬓厮磨的亲密相拥。
下巴虚搭在了宽阔厚实的肩膀上,柔软的深红发梢擦过萩原研二的脸颊。澄净的雨水气味渐渐被血腥气侵染,两股味道在一起交错,气温开始缓缓上升,指尖也有了温度。
姬野凌听到萩原研二的呼吸越来越慢,心跳越来越快。
“抱歉——让你痛苦了,最开始没想骗你的。”
轻声的气音,酥酥麻麻的从耳侧钻入。极度轻柔的语气却说着听起来格外残忍的话。
萩原研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好像在这一个瞬间下定了决心。
“那些事……”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姬野凌已经截住了话头,他松开萩原研二的肩膀直起了身。
“都是我做的,所有的。”
他回身,凝视着萩原研二,像是要借此记住他的脸。
“抱歉,我也没有办法。”
姬野凌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短短片刻,他已经说了两句抱歉。可萩原研二看的分明,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倔强又死不悔改。
“我的任务而已。”
姬野凌半抱着双臂,倚在床角,倨傲的微微扬了扬下巴,这种防御心极强的姿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懈可击。
萩原研二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现在的神情。
淡漠而没有一丝笑意。姬野凌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冷,不知道是不是跟在琴酒身边久了,多少沾惹学会了一些他身上骇人的气势。
“还有更多的事情,你想听吗?”
萩原研二不想听,一句都不想。心脏痛的像是一把刀插了进去,狠狠绞动。
可姬野凌清冽的声音在空旷房间里,隐隐带着点回声响起。
“一开始,我会来到东京,就是因为受到组织的调遣。当然这也正合我意。”
“黑天鹅案件是我策划的。”
“再之后就是京都的夏日祭……”
姬野凌手放在身后,握住了病床冰冷的栏杆,掌心一点点收紧。
冰冷钢铁像是烙进了血肉之中,刺骨冷意顺着脉搏的每一次跳动,每一句说话时呼吸的振动,将整个人凝成冰,只有靠着身后的支撑,才能让自己不失去力气倒下。
“如果你有携带录音设备的话,这些都可以成为定罪我的口供。“
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完之后。姬野凌看着萩原研二不发一言的面容,自嘲的笑了笑。
“你看,我就是这样子的人。所以……”
“不要再对我抱有期望了。”
他说着这句话,轻轻闭了一下眼,纤长睫毛垂下,掩去眼中的所有不该存在的神情。
“萩原警官,你是救过我,可是那一点光……“
姬野凌说到这里,轻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想要否认二人之间所有的一切。
嘎吱——病床钢铁护栏晃动着发出一道呻口今。
“不足以照亮我。”
………
“我听懂了,还有吗?”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姬野凌有些诧异他现在的反应。这不在他的预想中。萩原研二可以暴跳如雷,可以对他失望,而不是这么一副当作什么都没听过的反应。
不够,远远不够。
仅仅这样不足以让萩原研二对自己彻底死心。不要记住自己了,不要对他怀有任何期待,不要认为自己还有药可救。
“所以,你看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
他像是在说一件极度滑稽的事情一般轻笑起来。
“你只是在外面看到了一只流浪狗,就好心的想要带回家。”
“给你个忠告吧。”
姬野凌收回视线,转过了身,背对着萩原研二。
“下一次再要捡什么狗回家,记得提前看好他有没有主人。”
“不然的话……”
他转过身,眼尾上挑,唇角勾起,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面前的人,陌生而倨傲。在过去他从未有哪怕一刻,以这种眼神看向萩原研二。
“不然的话,你会又捡到像我这样子有主的东西。”
……
“下一次……别再被骗了,萩原研二。”
明明这句话应该被轻松的说出来。可姬野凌最后的词尾抑制不住的泄露出了一丝颤音。
………
“疼吗?”
萩原研二等着这个小骗子款款而谈的说完。忽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说这个吗?没关系,习惯了。”
姬野凌活动了一下缠绕着纱布的肩膀,肩胛骨传来咔吧咔吧的声音。他习已为常的笑了笑。
萩原研二看着他,没有回答。姬野凌满目无辜的与他对视。
“疼吗?”
萩原研二又执拗的重复了一遍。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漫长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缄默像是藤一样无声的生长,攀爬。
渐渐的,姬野凌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唇角紧紧抿了起来,像是绷紧的弦。
“你知道了。”
他笃定的说道,出口的语调却像是万年不化的冰。他其实是个很敏锐的人。
姬野凌站起了身。
窗外什么也看不到,一片望不到头的漆黑。往常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在做什么呢。
东京一直是个多雨的海港城市,雨水会将城市的钢铁森林浇的淋漓尽致,隔着警视厅的落地窗望去,将落未落的夕阳是一枚温吞的水煮蛋。
天幕是苍青的墨蓝。水迹蜿蜒的顺着玻璃滑落,滴答滴答。门外一片笑闹声,有人在调侃说这种天气就适合聚个餐去吃暖和和的寿喜烧。
……
都回不去了。
很疼,在每一个夜里。过去的噩梦无时无刻不在环绕,像是伸出手的黑爪,要将他扯回泥潭里。
“都过去了。”
姬野凌伸出手摸了摸心口,隔着衣衫,布料之下,一道道叠加在一起的疤痕凹凸不平。
他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说不下去了。
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他的所有,他的过往,都被清洗的一干二净。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
除了琴酒,只剩下他自己。那么让萩原研二知道这份情报的人是谁,就一目了然。
他不知道Julep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看乐子,或许是为了报复。
只是……
唯独这件事,唯独这件事是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
唯独这件事,被最不应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如果萩原研二不知道这件事,他就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坏人。不用去考虑那么多,不会被纠结,也不会被困住。
他刚才虚张声势说过的话,都失去了作用。
忽然间,姬野凌感觉一直以来支撑自己身上的那股力气消失殆尽。
“你有个习惯,小凌。说谎的时候,手里总是要抓住一点东西。”
现在局面反过来了,姬野凌在转瞬之间,反过来尝到了萩原研二刚才的每一分感受。
“如果你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冰演场馆那天,你不会从我手中拿走那张冰演的票。”
“现在,你想不想说一说………”
萩原研二认真的看着姬野凌。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句话几乎是哀求。在登上明天的审判席之前,萩原研二希望姬野凌能够主动坦白。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悔改。
姬野凌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局面。发展到现在,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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