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透明水泡包裹在内,隔绝开他与世界的所有联系。
他没有与其他人建立过什么连接,也没有产生过什么情感。他是无数人生命里没有交集的漠然过客。
世界上的一切好像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他们仿佛彼此独立运行的两个系统,互不干扰。
他像是活在繁华城市的孤岛上,冷眼旁观着对岸港口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无人来将这层困缚他的薄膜打破,将他一把拽入另一个繁华熙攘的世界里。
后来,他就这样按部就班的长大了。健健康康,无病无灾,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能养活自己的事业。
空闲下来的时间门里也会放肆娱乐,追番看展打游戏,沉浸的忘乎所以。
然后在截稿日前,让编辑哭着给他开天窗,又或者不眠不休熬几个通宵,一鼓作气地肝完这一期的稿件。
在刊部新年工作大会上,也会和又忍耐了他一年的编辑一起碰个杯,客套说句来年也要加油。
长大后的姬野凌,是最普通的世界70亿人口总数的70亿之一。过着最普通的东京社畜生活。没有成为小时候自己所以为的坏人,也没有成为对于某个人特殊的人。
平平淡淡的人生就像一台完整的机器,某个部件上掉落了一粒螺丝,但这微小的故障并不会影响它的整体功能,更不会对生活造成什么不便。于是机器也就这样按部就班的凑合运转下去。
这样的日子里,他画了一部又一部漫画。饱满的剧情,令人喜爱的人设……让每一部漫画在连载期就声名鹊起。
可最后姬野凌又总忍不住在结局推翻他开篇他所表达的情感,留下一个又一个烂尾的骂名。
他困惑于人真的可以和别人建立深沉不变的永久联系吗?这其中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如果真实存在,那么体验过这种情感的读者,为什么会相信他这个从未体验过的画师所表达的错误情感?
如果并不存在,那么这份虚假,不是在漫画开篇,他们彼此就心照不宣。为什么又在它破裂的那一刻为之遗憾。
姬野凌一直困惑于这个问题。却从来没有机会得出过答案。然后他就死了。
系统找上了他。尚且不知道真相的时候,他欣然一口答应。
他对复活并没有什么执念,对于世界也并不留念。
他只是想要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弄懂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换一种身份,多一些机会,那么他会与他人建立羁绊吗?
究竟是人类之间门复杂的感情并不存在,还是无法与人建立连接的只有他自己。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是一场漫长的考试。
那么姬野凌将要作答的问题就是这个。
现在答卷已经完成,他停笔。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
他的答案是——人是可以和他人建立深切联系的。只是能够建立联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才是不该诞生的那个“错误”与虚假。是不属于两个世界之间门,缝隙之间门的人。
现在他的答卷已经交完了,是离开考场的时候了。
*
尘埃在空气中漂浮四散,昏黄的钨丝灯滋滋作响,鼻端充斥着一种泛黄纸墨陈朽的气味,脚步在空旷回廊上带起一连串回声。
之前在飞机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是一艘型号很老的潜艇。只是之前因为夜里海面黝黑,外形看得不甚清晰。
进来以后,才会发现它是真的年代久远了。内部装潢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风格。
两侧斑驳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张相片,泛黄的剪报,以及蒙尘的黄铜荣誉徽章。姬野凌饶有兴致的一张张看过去,然后他意识到了。这艘潜艇不属于组织,它是琴酒的私人财产。
这么久以来,琴酒对自己的过往闭口不提。他把他的所有过去全部藏入了这艘潜艇,然后任凭它们在无人记得的深海之下落灰生锈。
走廊行至尽头,眼前的空间门豁然开朗,白光刺眼。站在操控台前的高大男人听见脚步声抬起了眼,霜雪般的银白长发在灯光下犹如覆了一层朦胧月光。
姬野凌从黑暗中的甬道缓缓,灯光映亮他面容的瞬间门,眼中神情已经褪去了之前的倦懈厌倦,重新变成灼烧翻涌的浓烈灿金。
最后一场落幕戏,无论如何他都会把它演好。
灯影幢幢,划开黑白分明的两个世界。灯下琴酒将泛着银芒的铜质子弹一颗颗填充进卸下的弹匣中。
往日可以在十秒之内拼组起一把枪的人,此刻手上的动作却格外的慢,仿佛突生出了无限的耐心。姬野凌没有出声打断这寂静。
弹匣嵌入枪身,发出清脆咬合声。琴酒抬起了眸,扫向斜倚在光影交界处铝边门框的人,冷绿眼瞳幽深如寒潭,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所以他们让你来杀我?”
姬野凌点了点头。
“是。”
“怎么找过来的?”
姬野凌目光静静落在他笔挺锁骨上。
琴酒滞了一下,修长手指勾起一直挂在脖颈间门的数字芯片吊坠,嗤笑一声,拽下抛了过来,银亮金属边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反光。
姬野凌没有接。吊坠落在二人之间门的空地上,碎裂开来。
有什么东西随着芯片一同四分五裂。
“这么说,他其实不会黑客。”
琴酒视线落在碎裂开的吊坠残骸上,冷绿眸子黯淡一刹。
“这是我的能力。他从小就不会。”
姬野凌大大方方的承认他的猜测。
从始至终,琴酒没有质问过一句。没有询问过一句原因。
唯一的真相已经挣脱了一切遮掩,放在他面前,由不得半分否认。
从遥遥第一眼起,他就知道,面前熟悉的身体里承载的是陌生的魂。
每一分眉眼都相似,却不是那个看到他时,眼睛会发光的人。
不是……他的人。
这种鲜明的认知是面前这个陌生人特意为之表现出来的。他有意让自己意识到这一点。
这份无言散发的恶意,琴酒感受的到。
可他不置一言,自始至终眼角眉梢冷淡的像是覆了一层雪,湮没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
一片死寂中,姬野凌浅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一闪而过的无奈和落寞,他轻声说道。
“我对你已经很仁慈啦。”
“至少你还用拥有他,从始至终的拥有过他。
这是姬野凌出自私心,最后为琴酒留下的一点东西,
无论结局如何,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至少他拥有过一个人的从一而终。
琴酒当着姬野凌的面将手中手枪的保险推开,子弹上膛声回响在二人之间门。
“看来你是做好送死的觉悟了。”
“当然。”
姬野凌垂下了眼,右臂崩直垂落身侧,手臂内侧藏着的雪亮刀刃冷冷。不久之前,他才用它切开过乌丸莲耶苍老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无疑是送命。他不可能赢过琴酒。在刀刃切开血肉之前,手枪的子弹会先贯穿他的心脏。
不过……他的目的本也不在于此。
动画必须在今日完结,结束这一切。所以他不能放任琴酒离开,不能让他成为动画组能够制作续集的变数。他必须完完整整彻底拔除组织的所有残余势力。这些残留势力里包括琴酒,也包括这艘潜艇。
潜艇是一艘航行于海底深处的旧日幽灵,没有接入过因特网,无法通过网络远程入侵,想要获取它的操控权,唯一的方法是姬野凌亲自进入其中,启动诺亚的自毁程序。
这样,他也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死在琴酒枪下。
这是他给自己选择的结局。
他救不了琴酒,也不能救。
但是姬野凌可以让琴酒在死前了结自己这个所谓的叛徒。
他能给出的,也无非只剩下一条命了。
所以他来了。他不会逃避自己的死亡。
躁动的空气沉寂下来。暗潮的涌动都在这一霎那止熄,天花板白亮灯光,因为不稳定的电流频繁闪烁,滋滋作响,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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