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崽子一直在自己身边像只小狗一样啪嗒啪嗒摇尾巴晃悠,于是都快忘了,他也是有獠牙的,并且脾气还不小。
——只是对特定的人脾气好罢了。
琴酒看着肩头剧烈起伏,深深呼吸的姬野凌,反而笑了起来。眼尾眉梢浮起一抹稍纵即逝的淡淡笑意,冷峻面容柔和下来,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消融。
“输又怎么样?”
他平静的反问回去,冷沉深邃,波澜不惊。
姬野凌微微瞪大了眼,讶异的抬头看去。
“钱,权,名誉,地位?你觉得我在渴求它们?”
琴酒讽刺的低笑一声。阴鸷凉薄的眸子里闪过不屑一顾的桀骜。狼一般的孤傲。
高高在上的地位,吃穿不愁的金钱……
只有没有得到过的人才会永不知足的渴求。
“我看不明白的是你,你脑子从小就笨的可以。”
他冷冷的看着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姬野凌。
“听好,有些话我只说一次,因为你太笨了。”
琴酒向前迈出一步,拉近彼此的距离,右手虚扣在姬野凌脖颈动脉上一下又一下反复摩挲。
雪松木的暗香裹挟着烟草的辛辣扑面而来,像是静静落在心间的一场雪。二人的呼吸迷离的交错。毫无暖意的白暂皮肤之下,是汩汩流动的温热血液。距离近的能听见一次次心脏跳动的声音。
琴酒刀锋般锐利的眉毛挑起,轻轻侧头,冰凉薄唇贴着他的耳垂擦过,姬野凌被冷的打了个细微的战栗,低沉醇厚的气音贴着耳侧轻轻钻入。
“只有我在组织里的地位越高,你的真实身份才能藏的越好。”
“懂了吗,笨蛋。”
最后一句明明是责骂,却不严厉,透着股亲近之人才会有的宠溺。
清清冷冷月光落在二人倒映在窗框上的交织身影,将它们拉长重叠。看着难以置信的姬野凌,琴酒勾唇笑了笑,温热掌心隔着冰冷黑色皮革手套轻拍了两下他的侧脸,松开了手。
姬野凌一直都不明白。
琴酒,GIN,黑泽阵。
什么代号都无所谓。他的本名早就连同他的真实身份一起,湮没在了滔滔而过的历史长河中,被时间的车轮无情碾压,不会再被任何人提起。
他是组织的杀手。那位先生把他招揽进组织的目的就是为此。
他可以毫无感情的杀死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所杀。
琴酒对此毫不介意。他是为了杀戮而被培育长大的。只有通过这种残忍而暴力的方式,他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与存在的意义。
他的未来不确定而又毫无计划。他的生命肮脏不堪而又前路无光。
之所以没有背叛组织也不过是从小所接受的,刻在记忆中的教条从来就没有“背叛”这个概念。
他就是会一条路走到底,死也不回头的人。某种程度上,琴酒和姬野凌一样固执。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无动于衷的为组织解决敌对目标,渐渐名头越来越响,理所当然的也被一些组织里的老人视为威胁他们地位的眼中钉。
琴酒毫不在意权利争斗,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唯一会干并且擅长的事就行了。
直到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心念一动,带走了姬野凌。他接受了这份来自命运馈赠的宿命感极强的礼物。
他在这个世界上无所留恋。但是还有一个人需要他。
所以只有姬野凌是唯一属于琴酒的,连接这个世界的绳索。
为此,他一脚踏入组织深处的权利漩涡,渐渐学会和一群老家伙们心机算尽,尔虞我诈。
偶尔,他不忙的时候,看一眼对岸那个回不去的世界里,姬野凌的人生过的平凡而灿灿。会心一笑,又不停歇的参与进下一轮争斗里。
琴酒自始至终清醒的知道自己正在走的不是一条正确的路,短到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曾行过正确的路,光明璀璨,繁花盛开。那才是姬野凌应该经历的人生。
为此必须要做的第一步是必须远离自己,远离危险的根源。
排列在邮箱里的一封封短信从未被人打开阅读过,黑色保时捷在校园门口停泊一瞬又发动离开。
不要踏入这个世界,不要与深渊产生联系。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才更深切的知道,“过去”是可以被斩断的。
姬野凌没有能力没有关系,他会帮他。
琴酒以为他们之间至多就这样了。直到多年以后,姬野凌那股得不到回应的执念随着时间流逝而放下。
然后某一天,他们在人潮碌碌的街头擦肩而过,再也认不出彼此。
直到七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一切都好像命运的阴差阳错。兜兜转转姬野凌又回到了琴酒最不希望他回来的地方。
那像是来自命运的一记耳光,重重抽在他的脸上,告诉他。
——知道了吗?因为你手中握有的权力还不够。
从那以后琴酒的目标只有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
———而那个位置上只能站着唯一的一个人。
上帝抽取了亚当最贴近心脏的第三根肋骨,创造出了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夏娃。
而琴酒亲手锻造了属于他自己的软肋。
这是他给自己创造出来的弱点。在他带走他的那一刻的时候就思考过的结果。
所以从那以后,无论是痛苦或是欢愉。
他都自尝苦果,愿赌服输。
刚才的这句话,直至今天以前,他从没有跟姬野凌讲过。
没必要,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同样的,姬野凌也从未诉说过浑身疤痕的来历。他不说,琴酒就装着不知道。最多也只会在小孩睡不安稳的时候,留下沾有自己气息的黑大衣。
过于遥远的过往,彼此都不会讲。漫漫长夜里,他们互相枕着道道旧伤入睡。
“那时说你需要一把很好用的刀,或者狗……”
十几年前的对话一字一句清晰的依稀如昨日。
“………是为了赋予我活下去的意义和价值。”
霓虹闪烁,树影婆娑,姬野凌死死盯着月色下那双冷绿色眸子。
没有回答,沉默就是此刻最好的答案。
姬野凌舌头顶了一下腮,借此控制自己不露出快要哭了的表情。
一种荒谬的好笑从胸口升起,像有一把尖刃插入心脏缓缓搅动。
真疼啊……
是错的,一切从开始就是错的。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场最不该发生的错误。
他始终以为是因为朗姆,琴酒才会输。
不是的,从选择和他产生关系的那一刻起,琴酒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所以往后再怎么努力,结果也不会有改变。不是朗姆也会输给其他人。
应了多年前一语成谶的话。
——带他走,他们彼此都会很辛苦。
姬野凌仰头望着天花板,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大脑在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清醒。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该斩断了。这种被拖累的关系。
琴酒放不下没有关系,他会帮他。
“我不能走。”
他面对着琴酒,神情冷静沉着,清亮声音斩钉截铁的拒绝道。然后,抬手缓缓解开了规整系好衬衫的第一粒纽扣。
夜里草木的清凉寒意顺着大敞开的窗户钻入,鸦黑暗沉的衬衫从姬野凌瘦削肩头滑落,半褪下来,清浅月光下精瘦胴体冷白。最新一道创口的痕迹格外鲜明。暗红色的光点在未愈合的皮肉内不详的闪烁。
明明没有风,枪管却在轻轻跳动,是持枪人向来纹丝不动的手因为愤怒在微微颤抖。
琴酒本就凌厉凶狠的眉宇间蔓上一层狠戾,额角青筋乍现。
“你看,我回不去了。”
姬野凌望着那双在很多个日夜里魂牵梦萦的绿眼睛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跋山涉水,跨过寂寥雪原与凌冽海风,兜兜转转,他们早就已经无法回到原点了。
*
东京晴空塔
几辆狂闪着警灯的黑白警车,堵在灯火闪耀的天空树停车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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