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淡地“嗯”了一声,阖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顾渊正坐在床沿,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见他醒了,搭在床沿的手指一颤。
“这是在我书房的暗格。”他轻声道,“我……你放心,不会有人进来。”
赫连笙挑了挑眉。
他知道很多达官贵人的宅院里有暗格甚至秘密通道的设计,这是为了保命,也为了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暗格一般都是最后关头才会开启。他倒是没想到,顾渊为了保他,会把这种地方都暴露给他。
“我一个乱臣贼子。”他倚在软榻上,吐出了一口气,“顾大人把我藏在这里,也不怕连累了顾家。”
他顿了顿,“你最近在赫连瑾身边很得意吧,不考虑把我交出去?说不定你就连升三级,飞黄腾达了。”
他的语声里句句带刺,偏偏每一句语调都很平静,就像是漫不经心的闲谈。
顾渊听一句,脸色就白一分,到了最后,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抓住了赫连笙的手腕。
“放开。”赫连笙看着他,冷下了声。
顾渊放开了他,声音干涩。
“我不会。”他哑着嗓子道,“阿笙……你相信我。我不会这么做的。”
赫连笙看着他,沉默了。
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顾渊是个聪明人。
眼下这个状况,就算他不知道赫连笙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他也大致能猜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赫连笙都看在眼中。
关于他死后,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关于柳黎,关于顾家。
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都真相大白。
但是他们之间,却又并不仅仅只有误会。
想到这,赫连笙突然连嘲讽顾渊都不想嘲讽了。
他觉得很没意思。
“知道了。”他道,“你想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顾渊的身形晃了晃,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
赫连笙揉着太阳穴,心里觉得有些烦燥。
他的化形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眼下,独孤澈还在与梁楚和谈,怎么说都要几日。
他现在已是人身,若是想自己跑出去,难度太大了。但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脸,那么他就走不出京城。
除非顾渊帮他。
但是……
他并不想向顾渊求助。
他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头疼。
“你确定。”他道,“你把我藏在这里,你家里人不介意么?”
顾渊自己愿意。
他不相信顾业潭会让他胡作非为。顾家正是显赫的时候,家里藏了个乱臣贼子,若是被赫连瑾那个心眼小的发现了,整个顾家都完了。
顾渊看着他,轻声道:“这是这栋府邸买下来的时候就带着的暗格,家里并没有用过。”
他顿了顿,像是怕赫连笙怀疑一般,急忙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赫连笙勾了勾嘴角:“那顾老可要伤心了,自己的儿子帮着一个外人欺瞒他,顾大人,你可真是孝子。”
这句话语气很平静,嘲讽的意味却很浓。
“对不起。”顾渊轻声道。
三个字轻轻地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赫连笙沉默了一瞬,轻轻地笑了一声。
“没关系。”他道。
顾渊震惊地抬起了眼。
“每个人都有瞎了眼的时候。”赫连笙道,“我对我自己很宽容,所以我已经原谅我自己了。谢谢顾大人给我上的这一课。”
顾渊僵在了原地。
他似乎没料到赫连笙会是这个反应,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片刻后,他颤着唇开了口:“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阿笙,你……”
赫连笙的手一顿。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有点奇怪地问。
“顾亭月那件事,是你受了柳黎蒙蔽,你跟他自幼相识,把他当弟弟疼爱。你相信他,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
“至于北殷一事……”
他顿了顿,心平气和地道,“就算没有我舅舅,以老头儿对北殷那提防样儿,早晚北殷都会有此一劫。不是你顾家借这个势,也会是别人。当然……”
他顿了顿,“你会亲自动手,是我没想到的。”
“但是归根结底。”他抬起眼,“原因只是,我在你心里,没那么重要而已,不是么?”
自己对于喜欢的人而言,没那么重要。
这样一句听着就让人难过的话从赫连笙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顾渊哆嗦着嘴唇:“不是的……”
“你对我很重要……”他想去碰赫连笙,但是想到了他刚才的抗拒,又蓦地收回了手腕,他的眼眶有点发红,声音低哑,“阿笙,你对我很重要,真的。”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我……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曾经,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赫连笙缠着他,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你就哄一哄我会怎么样啊顾渊。”他的语声清澈,带了些少年一贯的娇矜,“你哄一哄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放弃了不来缠着你了呢?”
他抬起头,对方冲他眨了眨眼睛,眼里全是狡黠,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狐狸。
那个时候,京城的天还没有变,赫连笙身后,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他以为,他会一直和赫连笙这样纠缠,纠缠到很久以后。
说不定……
会是一辈子。
可是短短几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闭了闭眼,抬起头,看向赫连笙的眼睛里带了一丝惶恐的期待。
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那双漂亮的,曾经盛满爱意的异瞳里,如今,只有他自己,空落落的倒影。
“知道了,然后呢?”他平静地问。
*
顾渊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暗格。
赫连笙看着他的背影,把其余的话咽回了嘴里。
……算了。
他想。
他现在的身体也不好,而且独孤澈尚在和谈,要让他现在走,他也走不了,呆在顾府,说不定还比在外面安全些。
想到这,赫连笙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说是暗格,这间屋子确实并不大,至少赫连笙目及之处,就是全部。
屋子里很空,他身下的软榻是外面搬的,看得出来,在他之前,这间空屋子并没有人使用过。
他试着活动了下自己的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只要继续躺回了床上。
接下来的几日,赫连笙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他不知道顾渊是怎么跟外面的人说的,总之,在他养伤期间,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他。
他的衣食起居均是顾渊亲力亲为,对方会每日给他送饭,给他带来合适的衣服,赫连笙觉得无聊,顾渊甚至给他带了几本书。
而顾渊本人,也开始长时间地呆在这里。
他处理事务的时候完全没有避着赫连笙,就像他完全不是个别人口中想要谋反的“乱臣贼子”一般,赫连笙起初还冷眼看着,后来索性不客气地坐到了他边上,取了他的那些文书拿来看。
倒不是真的想谋权篡位,就是确实是无聊得要命。
喝粥的时候,赫连笙实在好奇,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消失的事情,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顾渊一直注视着他喝粥的动作。
赫连笙化形之后的身体是新的,皮肤幼嫩得一丝疤痕也无,娇气得很。
偏偏他本人无知无觉,上次喝粥,他刚拿到粥碗,不小心打翻了一些,滚烫的粥液撒到手背上,原本光滑白皙的手背立刻就通红了一片,半天也没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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