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89)
狂风打偏了箭矢的准头,黑影快速移动,毫发无伤。
赵嘉想再开弓,身后又来冷风,侧身避开两箭,第三箭瞬息而至,肩头被箭矢射穿。
“郎君,是弩!”虎伯大声吼道,“他们用的是弩!”
弩?!
偷袭者开始逼近,顾不得肩上的疼痛,赵嘉再次开弓。可惜风太大,射出七箭,仅有三箭击中目标,都不是致命伤,仅能略微拖慢对方的速度。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偷袭者竟多达十一人!各个身体强健,穿着短褐皮靴,腰间束有皮带,发髻歪斜,通身的彪悍之气,迥异于军伍,更像是一群狂徒。
“盗匪?”
弓箭发挥不了多大作用,赵嘉抽-出佩在身上的短刀,和虎伯青壮分散开,尽量不给对方一网打尽的机会。
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手中并非连-弩,威力固然强,上弦却需要时间。
趁此间隙,几名青壮互相配合,将两个偷袭者当场击杀。赵嘉策马冲上前,手中短刀直取一名偷袭者的脖颈。后者就地翻滚,避开要害,反手进行还击,枣红马已然人立而起,前蹄狠狠踏下,骨裂声骤然响起。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破风而来,二十多名青壮和健妇扬鞭冲上前,借助骏马的冲击,当场将偷袭者撞飞。
有两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跑,青壮没有开弓,而是挥舞起套马索,一次、两次、三次,趁风力稍小,准确套到目标的身上,将其拖倒在地。
十一名偷袭者,被赵嘉青壮杀死六人,三人重伤无法移动,另有两人被套马索捆牢。
赵嘉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熊伯让青壮收拢牛羊,快速来到赵嘉跟前,看到他身上的伤,当即表情一变,道:“快回畜场!”
“放心,我没……”一句话没说完,赵嘉眼前一黑,身体骤然前倾。如非熊伯反应迅速,当场将他接住,怕是会摔到地上。
“走!”
将善后的事交给季豹,熊伯和虎伯策马扬鞭,护送赵嘉和两名受伤的青壮飞奔回畜场。
无法断定赵嘉的状况,季豹等人心急如焚,收敛起死去青壮的尸体,寻回走失的牛羊和骏马,双眼赤红地挥下马鞭,将偷袭者抽得鬼哭狼嚎。直至还活着的五个人都趴在地上,才将他们捆在马后,一路拖回畜场。
畜场内,见到半身被血染红的赵嘉和青壮,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医匠近乎是被少年们抬来,立定后来不及喘口气,试过三人的鼻息和体温,匆忙打开药箱,为三人取出箭头,医治伤口。
“这是-弩-箭。”
医匠取出箭头,发现上面竟然还喂过毒,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仔细检查赵嘉的状况,甚至亲口尝过他的血,不敢有半点耽搁,让赵破奴和卫青取来晒干的草药,在屋内切碎熬煮,制成能解毒的汤药,趁热给赵嘉和青壮灌了下去。
“我在这里守着。”医匠放下送药的木管,对虎伯等人道,“箭上喂毒,不类匪盗行事,到更似游侠。”
“游侠?”在场之人都是一愣。
“是否抓到活口?”医匠转过头,本是慈眉善目、十分无害的小老头,这一刻的神情却让人头皮发麻,从脚底蹿起凉意。
“抓到五个。”
“问话时叫上我。”医匠将浸过药汁的细布覆到赵嘉的伤口上,冷声道,“他们就是冲着杀人来的,单是抽鞭子未必能问出什么。”
熊伯和虎伯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季豹等人回到畜场时,赵嘉和青壮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只要今夜不发热,明后日就能清醒过来。
地面积雪高过脚面,最深处能没过脚腕,偷袭者被一路拖拽,却没受多大的伤。
见到马背上的青壮尸体,当场有几名妇人和少女痛哭失声。两名妇人更是抄起木棍,凶狠砸到偷袭者身上。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却能让他们格外痛苦,痛到生不如死。
“带去旧圈,全都捆起来。”
等妇人发泄完,瘫软在地的偷袭者都被拖进羊圈,捆绑在木桩上。
熊伯甩了一下马鞭,鞭声炸响。偷袭者面色狰狞,鞭子落在身上,发出痛叫,对熊伯的问话却是充耳不闻,压根不做回答。二十鞭过去,连身份都没能问出。
熊伯放下鞭子,让人去找医匠。
不到片刻,医匠背着医箱走来,扫一眼绑在木桩上的恶汉,从箱中取出一只陶瓶,揭开瓶塞,将里面的药粉撒到鞭子上。
“继续抽。”
熊伯再次挥鞭,仅是一鞭,偷袭者就双眼暴凸,惨叫全然不似人声。十鞭过后,终于有一个撑不下去,颤抖着开始吐口。
医匠猜得不错,他们的确不是盗匪,尽是出身燕、楚之地的游侠。之所以偷袭赵嘉等人,为的是抢马。
“抢马?”对于这种说辞,众人压根不信。
“真的,真是为抢马!”游侠重复同样的话,对下死手的原因却不肯多说。
熊伯感到不耐烦,医匠又取出一只陶瓶,游侠恐惧到极点,眼见药粉撒到马鞭上,再也坚持不住,终于彻底崩溃。
原来,他们曾在日前刺杀魏悦,还想刺杀魏尚,可惜都没能成功,还损失不少人手。如今正被边军搜捕,马匹行李尽数丢失。先前想从村寨抢马,发现各处村寨里聚都防守严密,根本无从下手。听到胡市的风声,干脆埋伏在路边,打算抢劫一支商队。
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游侠呼呼喘着粗气,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显得面容更加狰狞。
“他说的是实话?”虎伯皱眉道。
“大多应是真的。”熊伯道。
刺杀一郡太守是杀头的大罪,任谁都不会编造这样的借口。但偷袭赵嘉队伍的因由却有待商榷。以对方凶狠的程度,分明是想要斩尽杀绝。
的确可以解释成不想泄露踪迹,但大部分攻击集中在赵嘉身上又该如何解释?
“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也别冻死。等到郎君醒来,交由郎君决断。”熊伯将鞭子丢给季豹,转身走出旧圈。
游侠被捆在木桩上,盯着合拢的围栏,表面垂头丧气,暗中却在发誓,如果此次能够脱身,必将这一地的人全部杀绝,一个不留!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入夜, 沙陵县降下一场大雪。
北风呼啸而过, 几根木桩甚至被连根拔起,带着横杆倒飞出去,砸在羊群中,引起一阵混乱。
虎伯守在赵嘉榻前,遵照医匠的吩咐,不停用水擦拭赵嘉的额头和掌心。熊伯顶风走出木屋, 带领青壮修补围栏, 驱赶惊慌的兽群,避免有牛羊在风雪中走失。
几名游侠被放下木桩, 拖进一间木屋。这样的天气,继续留他们在屋外,不用多久就能冻成冰块。
青壮们忙着检查围栏, 妇人负责看管木屋。一名游侠假装昏迷, 暗中活动手腕, 一点点从绳索中挣脱出来,趁妇人转身, 就要暴起伤人。
“媪,小心!”这一幕恰好被卫青看到。孩童二话不说, 丢掉怀中的兽皮,张开弋弓就是一箭。
弋弓劲道不强,能造成的杀伤力有限。卫青心急之下, 直接瞄准要害处。即使游侠敏捷闪躲, 照样被箭矢扎入颈侧。
下一刻, 孙媪提起地炉边的火钳,用力砸在游侠身上。骨裂声瞬间响起,游侠倒在地上,当场断气。
“阿青,去叫季妇和川妇。”孙媪手持火钳,视线扫过剩下的几个游侠,对卫青道,“告诉她们带几条木板,再多带些绳子,我有用。”
“诺!”
卫青背好弋弓,拉紧皮帽,推门走进雪中。
少顷,川妇带着卫绢走进屋内,身后各拉着一辆拖车,上面是孙媪要的木板和粗绳。
“季妇同人检查谷仓,暂时脱不开身。”
“谷仓?”
“屋顶积雪,有一片被压塌。”川妇放下牵引拖车的绳子,对孙媪道,“东西都在这里。”
孙媪点点头,从车上抽-出几条最结实的木板,示意川妇帮忙立在窗边。自己将倒在地上的游侠拽起来,直接丢出屋外。游侠脖颈上还扎着木箭,血沿着伤口流淌,很快凝固成红色的暗痕。
“都用绳子固定。”孙媪回到屋内,指了指立好的木板。
卫绢和川妇一起动手,目光偶尔转向剩下的游侠,娇美的面容浮现一丝浅笑。换做平时,这些目无王法的恶徒势必会心生垂涎,但在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名娇柔的少女,他们却是脊背发寒,头皮一阵阵发麻。
“剩下的都捆起来。”孙媪不想再发生意外,甭管游侠受了多重的伤,统统绑到木板上,立在窗口还能挡风。怕他们都冻死,顶多是在绑起来后围上一张兽皮。
“媪,提心他们会解绳子。”卫绢凑到孙媪耳边,低语几声。
孙媪拔-出随身的匕首,逐个划过游侠的脚腕。不致命,也没流多少血,却能让他们失去行动力,即使挣脱绳索也无法逃出畜场。
解决了游侠,卫绢将拖车送回仓库,川妇留下和孙媪作伴。孙媪腾出手来,继续裁剪和缝制兽皮。
“要是能猎到熊,就能给郎君做件新袄,别的皮子总归差些。”
川妇手里拿着短刀,正将兽皮裁开,听到孙媪的话,接言道:“等雪停后,我让良人去看看。”
两人嘴上闲聊,手上的动作半点不慢,很快就将一张狼皮裁剪缝好。
游侠被绑在木板上,四肢动弹不得,身上又带着伤口,实在坚持不住,迷迷糊糊要闭上双眼。妇人仿佛脑后长着眼睛,木棍立刻敲过来,不至于敲断骨头,却会令几人疼痛难耐,再也生不出半点困意。
至后半夜,雪势开始减小。
熊伯带着青壮检查过围栏,将缺损处全部修补,确认不会再被吹倒,才转身返回木屋,关牢木门,各自灌下一碗热汤。
往地炉中多添几根柴,青壮们脱下靴子,围成一圈烤火。虽说味道有点过于刺激,好在身体逐渐变得暖和,冻得麻木的手指和脚趾总算有了知觉。
往年有人在大雪中迷路,勉强活下来,手脚却被冻伤,差点成了残废。
赵嘉知晓冬季严寒,将储存的兽皮取出来,让妇人们赶制皮袄和皮靴,还制成皮绑腿,可以直接在腿上再裹一层。
防护得再严密,在这样的雪夜外出,一样会有冻伤的危险、
青壮们烤火时,熊伯打开一只木箱,取出两只装着药膏的陶瓶,丢给季豹和季熊,让他们给冻得最厉害的几个人涂上。
“医匠制的,能医冻伤。就是材料难得,我只要来这两瓶。”
说“要”还是客气,改成“抢”才更加合适。
为制成这两瓶药膏,医匠屡次深入林地草原,甚至挖掘蛇洞,两次险些被咬。此外,配方另需十多味药草,搜集起来不是一般的困难。
之前卫青蛾给赵嘉的伤药就是出自同一名医匠之手,事实证明有奇效。知晓他手中有能治疗冻伤的药膏,熊伯自然不会客气,不给就抢,总算得了这两瓶。有一段时间,医匠见到熊伯就吹胡子瞪眼。直到对方答应给他抓十条毒蛇,这事才算揭过去。
从医匠惯常配药的材料来看,他能一眼认出箭上喂毒,又能制出让游侠痛不欲生的药粉,的确不值得奇怪。
身体暖过来,睡意就开始侵袭。熊伯拍醒众人,分成三班轮换守夜,以防再出事。自己离开木屋,前往探查赵嘉的情况。
“郎君没发热。”虎伯揭下赵嘉额上的布巾,试了试赵嘉的体温,总算舒了口气。
熊伯坐到榻边,看着昏睡的赵嘉,沉声道:“郎君性子变了不少。”
“能不变吗。”虎伯摇头,拧干布巾,又覆到赵嘉额前,“这世道,心软没有活路。北边的匈奴,边郡的盗匪,还有这些不知谁派来的游侠。我本想着郎君性子软,守着郎主留下家业就是。奈何世事不由人,不想往前走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