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表情扭曲得叫人害怕。
良久,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千里咬牙将剑从阿尔萨兰脖颈上移开。
“当啷”一声,剑掉在地上。而千里也像是被人抽走了主心骨一般,脚步散乱地走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明煦赶紧扶起了他。
“大汗,您这是要去哪儿?”官员中有人忍不住问。
千里轻轻挥开明煦的手,自己靠自己站直,在风中开口:“我去找他。”
阿尔萨兰说他把贺雁来的尸体扔去了后山,那他就去后山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他脚程快一点,找到贺雁来的可能性就更高一点。
说罢,千里不再搭理任何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孤身一人走上去往后山的路。
还在抽条的清隽身躯埋藏在莽苍的山中,看着那么小,那么脆弱,一条腿似乎都有千斤重。
千里迈着沉重的步伐,死死憋住眼泪,但是积攒过多的泪水一旦冲破眼眶就止不住,发大水一般涌了出来。千里强忍呜咽,随便抹了把脸,顾不上擦泪,一个人执着地在山中找了一整天。
他找啊找啊,谁来劝他都不听。整整一天了,他滴水未进,只知道机械地摆动双腿,拨开树林,搬走巨石,在任何可能藏人的角落寻找贺雁来的踪迹,越找,他的心底就越绝望,直到——
“大汗,回去吧。”
明煦垂着头不看他,缓缓道。
千里身形一顿,慢慢回头看了他一眼。
明煦眼圈通红,应该是已经哭过了,不知被谁逼来劝他回去,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像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愤怒。
他低着头,等待着自己被拒绝,可想象中的恶语相向一直没到来,明煦忍不住抬头,却听千里轻声道:
“昨晚你不让我出去,你后悔吗?”
“……”明煦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后悔。”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只是,做到了少爷吩咐我的事情罢了,这是我的使命。”
两人无声地在风中对峙,最后,明煦眼神突然变得坚定,像是一种妥协,接着道:“大汗,你我都知道,少爷他是被冤枉的。可是,现在扎那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阿尔萨兰是昨天唯一一个在地面上的人,所以他的话就是真相。如果我们想为少爷平反,我们就要努力找到证据,才有机会让真相大白。况且......”
明煦突然说不下去了,强忍的泪水积攒到一定程度,从眼角溢了出来,顺着脸庞滑下。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哥哥,我不想再失去唯一一个哥哥了。”
千里这才恍然。
昨晚出事的不止贺雁来一个,还有明煦的大哥,他的左膀右臂,明尘。
冥冥中,他突然灵光一现,刹那间激动的情绪瞬间盈满胸膛。他抓住明煦的手,眼睛亮得吓人:“等等。”
“昨天雁来哥哥让明尘去叫援军,叫得是谁?”
明煦迷惑了一下,很快答道:“我们动身来兰罗时,带来了一小支贺家军,大概不过百余人而已......”
他越说声音越小,小心地观察千里的表情。
千里现在已经无心计较这些行为了,他兴奋地大声道:“既然昨天来的是贺家军,那神女祠那些尸体里,你有看到他们吗?”
明煦一愣,迅速明白了千里的意思,也忍不住大喊一声:“没有,没有!”
“如果真如阿尔萨兰所说,他把贺雁来扔到了后山,那还有那么多人的尸体,他是怎么处理的?一夜之间,他根本来不及掩藏这么多尸体,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把他们藏起来了!”明煦迫不及待地接道。
“所以雁来哥哥很可能也没有死!”千里越说越高兴,握住明煦的手力气大到把对方的手都捏红了,“所以,我们要一边找到证据,证明雁来哥哥没有和扎那勾结,一边还要暗中寻找,那个阿尔萨兰到底把他们藏到了哪里!”-
-——
贺雁来梦中也睡得不安稳。刀光剑影,人心叵测,齐齐出现在了他的梦中,搅得他心神不定,眉头紧皱,嘴唇嗫嚅着,不知呢喃了些什么。
最后他在梦中一脚踩空,猛的清醒过来。
……陌生的设施出现在眼前,贺雁来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左右看看,在床边看到了明尘憔悴的脸。
“少爷!”
见他醒了,明尘顿时瞪圆了眼睛从床边矮凳上一跃而起:“有没有哪里疼?您先别动,肩膀上的伤刚刚换过药……”
“我这是在哪里?”贺雁来低声问,声音沙哑。
“……”明尘握紧拳头,“我也不知。但是,刚才大夫来为您换药时,我认出来了,那是兰罗的王室太医。”
“王室?”贺雁来眼睫半垂,不用多少动脑子便猜到了,“那这里八成是阿尔萨兰的地盘了。”
明尘愤愤咬牙:“这个阿尔萨兰明显是有备而来,不然怎么可能出现的时机这么巧,我刚提着扎那的首级来见您,他闻着味就过来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拿下!估计还对我们用了什么药,您昏迷了整整三天......”
“三天?”贺雁来这下也有些惊讶,皱眉问,“那,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明尘诚实地摇了摇头:“属下不知,阿尔萨兰将我们与外界隔绝了,我得到的消息十分有限。”
“......”贺雁来呼吸放缓,慢慢在明尘的帮助下穿戴整齐,转移到自己的代步车上,准备出去看看。
“贺将军。”
还没等贺雁来走出房门,门外就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明尘瞬间戒备,腰间佩剑往外抽了半截,又被贺雁来按了回去,对他轻轻摇摇头。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阿尔萨兰。
他最近春风得意,整张脸都容光焕发。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客气地走到贺雁来面前:“怎么刚醒就起来了?不用多休息会儿?”
他的汉语说得很好,比起千里,已经可以像个土生土长的大熙人一样和贺雁来对话。后者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若是叶护大人还认我做合敦,那劳烦您尽快放我出去;若是不认,倒也不必再用旧称唤我,我受不起。”
被他夹枪带棒了一通,阿尔萨兰倒是没生气,依旧笑吟吟的,找了处椅子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极其细致地抹去茶沫、吹凉、轻呷一口:“这可是我特意从大熙寻来的毛尖茶,果然是好东西。”
贺雁来陪着他笑两声:“自然。”
他等阿尔萨兰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整杯茶,才等到对方放下茶杯,清清嗓子:“将军,实在不是我不愿意放你出去,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你一出现在兰罗王宫,那就是被就地正法的结局啊。”
贺雁来不动声色:“秋野堂堂正正,问心无愧,自会向大汗解释清楚。”
“我相信你,我那傻侄子应该也相信你,可是你现在已经是别人嘴里的叛军头目一个,倘若你现在再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我不说别的,您自己觉得,大祭师会怎么想?”
贺雁来笑了一下,如沐春风:“都是拜叶护大人所赐。”
“......”阿尔萨兰渐渐收了笑容,微微眯起眼睛,语气玩味,“贺将军,我以为您是聪明人。”
“那还请叶护大人为我指点迷津。”贺雁来道。
阿尔萨兰紧紧盯着他,一双眼睛鹰隼一般,教人看了便心生惧意。他就这么看着贺雁来,良久,突然笑开了:“行啊。”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扎那的同伙,大熙的奸细,在混乱中已经被我杀死以清君侧。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无法再安安稳稳地做回你的合敦。”阿尔萨兰诡异地笑了一下,“可是,我知道,贺将军您是被迫远嫁兰罗的。男人嘛,谁不想干下一番旷世伟业,赚个青史留名。偏偏被一个十六岁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一口一个妻子得叫,你咽的下这口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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