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菰的好友名叫卢墨轩的却看不惯刘鹏飞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模样,忍不住嘲道:“没听刚才许世子说了只留了一套?”
刘鹏飞嗤之以鼻:“不过是故意渲染奇货可居罢了,商人一向手段……”
一旁另一位同年只摆手道:“小声,看小王爷画画。”
刘鹏飞被堵了回去,面露不忿,却也只能噤声看向中间那粉油大案旁站着的谢翡。
谢翡提了一支水晶瓶起来凝眸细看,只看那晶莹剔透的瓶内,盛放着宝蓝色的颜料粉,色泽莹灿,光彩焕然,他有些吃惊道:“这祭蓝色好生特别。”
他命一旁的侍女上前调色:“且调来看看如何。”
几名貌美侍女上前来,有的捧碟,有的倒水,有的化胶。谢翡倒了些祭蓝颜料粉在碟子内,亲自滴了化颜料的水,调了颜色。提了一只大着色来,饱蘸了墨水,提笔沉吟了一会儿,笔锋落下,兔起鹘落,不假思索,不过寥寥几笔,浓墨侧锋,飞白留空,便已抹出了几支蝶翅,又寥寥数笔,枯笔点勾出须足。
一时夸赞声轰然而起,有的夸:“这蝶翅浓淡均匀,如风抹云痕,翩跹袅娜,韵味无穷。”
又有人道:“这是写意画法,小王爷画技娴熟之极,极是难得。”
谢翡显然已习惯这种夸赞声,有些无奈笑了笑,看向许莼:“果然好颜色,颜色明亮,覆盖力强,而且看起来非常稳定,调水后只影响浓淡,丝毫不影响其色泽,难得,许世子用心了。”
许莼拱手道:“小王爷喜欢就好。”
谢翡却笑道:“看来许世子也是能画上几笔的,否则那海商为何会无端向你推销?”
许莼赧然道:“我是个大俗人,从前是从几位画师学过几年,但画师都嫌我构图太满,立意平庸,过于匠气,太俗,大抵是没什么天赋在这上头的。”
谢翡笑了:“无妨,今日反正是试色,不若世子给我这画上添上几笔,看看颜色效果。”
许莼却是看出来谢小王爷身份尊贵,画上几笔是看到颜色好技痒,但真叫他继续画下去给这些地位不如他的宾客看,那就无端降了身份,但既是试色,总要多看几样颜色,于是这才将他推出来,自己却是不好推却的。
只好接过那笔,看了下颜色,伸手拿了几样颜色请一旁侍女调色,却是选了枝小蟹爪来,蘸了墨,落笔画了起来,众人只围观着。
许菰在一旁看着许莼画画,卢墨轩在一旁道:“呀,小王爷是写意画法,你这二弟也应当继续用写意才对,拿这勾线笔,怎的看着要工笔?不太合适,伯玉不如上去解解围。”
许菰道:“且看看吧,我这二弟确实是学过画的。”他就是跟着二弟一起学的画,虽然并不好丹青,但他很珍惜这延师学习的机会,也很是用心学了几年,但却也知道他们两兄弟其实画技上很是一般,盛氏砸了大钱请画师为他们授课,但老师一方面嫌自己缺灵气和痴迷,又嫌弃许莼构图太满太琐碎太俗。
卢墨轩却摇头:“竟然画人物?小王爷是要试色,以这蝶来说,自然是画些花草最取巧,颜色也缤纷,写意法画花草也容易,可惜可惜,许兄不如还是上去劝一劝。”
人们窃窃私语,看来看法也和卢墨轩差不多,刘鹏飞却笑了声阴阳怪气:“卢兄还是莫要为难伯玉了,那可是世子,平日还罢了,这样场合他上去踩着嫡子在小王爷跟前露脸容易,回去只怕要被嫡母为难的。”
卢墨轩哑然,有些抱歉看向许菰,许菰却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我二弟确实擅人物,画的肖像很像。”
像有什么用……那民间画匠才力求像,画像原本就以神似为主,卢墨轩也不说话了只看着那小世子要如何画。
却见许莼寥寥数笔,线条流利,却勾出了一人大袖飘飘,侧卧于山石之上,一膝曲起,一手托头,冠巾带垂落在山石之上,男子闭目仿似睡着,眉目不过数笔,却有孤冷之色,山石周围数丛兰花,旖旎而下。
许莼勾完线,转手又换了支小着色,蘸了之前的祭蓝,几笔点染涂抹在那身宽袍上,宛如行云流水,袍袖垂落在山石之下,颜色自浓而淡,衣纹飒飒飘拂,凛然有风雪意,正与上头的蝶意相呼应。
染完衣袍,许莼又换了支大着色,蘸上了胭脂色,大开大阖,肆意涂抹染出了大片云霞,又换了支大蟹爪,点了赤金色,给云朵都勾出了熔金亮边,仿似镀上了金辉,越发晕染着那一只宝蓝色的蝶栩栩似仙魂。
如此一来,下边的高士风姿卓绝,如冰雪寒意逼人,又似神灵不染尘埃。上面烟霞烘托出的蝶魂整体暖亮,令人一眼看来便神为之夺,胭脂粉霭与鲜亮的宝蓝配在一起,竟有一种迷幻的光影之感。
一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时候便是之前窃窃私语的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位许小世子,恐怕手上还是有几分功夫的。
谢翡已笑了:“这是用的庄周梦蝶之典?用色很是大胆。”
许莼道:“是。”
又有清客笑了:“这是画的小王爷吧?这神态眉眼神似,只是略有些病容,清减了,更增出尘之态。”众人也都看着谢翡,都纷纷赞同。
谢翡细看了眼,不知为何却觉得不太像,但也只觉得眼熟,想来既然大家说像,那便是像吧。他笑着拉了许莼的手:“想不到许兄弟也是精于画技,却不知卿可有字,今后我若是开画社活动,合该邀请卿来聚一聚。”
许莼有些腼腆:“小的字思远。”
谢翡又笑了:“见秋风起而思莼鲈,思远这字极佳,如此以后我便以字相称了,我字非羽,思远弟也可唤我字以免太过见外。”
一时众人都以欣羡目光望着许莼,许莼只能硬着头皮谦辞了几句,谢翡却似极高兴,牵了他的手出去一并入席,席上又与许莼说话,问了些日常,这在众人眼里已是极看重,边连一起来的许菰,都接了不少名帖。
宾主尽欢,直到酉时这宴才散了,谢翡送走了宾客,刚想要趁着酒意再画上几幅,却见侍从来报,道是苏槐公公到了。
他吓了一跳,连忙整衣来见,苏槐面上含笑道:“小王爷不必多礼,是皇上听说小王爷今日赏雪,画了副梦蝶,听说极有神韵的,如今皇上年下无聊,便让小的来取画回去看看,以消长日。”
谢翡慌忙命人取画来,一边笑道:“这等小事,公公怎的亲自前来?可是小的哪里没做好,惊动了御前?”面上却浮现了些忧色,反复怀想那画上不曾犯了什么忌讳吧?
苏槐亲手打开那画看了看,目光落在那闭目沉睡的高士脸上,心中哎唷一声,心想这世子果然有几分本事在,难怪皇上冒险也要留在世子那里养伤呢,一听了世子和小王爷画了一幅画,立刻便让人传话叫自己来把画取回去,啧。
瞧这画的龙颜,可不正是皇上那神态?还有这动作,这眉毛,啧,这才几笔啊!真是活龙活现啊!
苏槐心中咂舌,满意将画卷轻轻卷好,亲自捧了:“小王爷不必担忧,这画画得真好,皇上看了一定会龙颜大悦,必然有赏的。”
谢翡连忙道:“有劳公公御前解释,只是这画并非我一人所画,这上头人物,却是靖国公府的许世子画的,不敢贪功欺君。”
苏槐微微一笑,心道皇上肯定不会还这画了,以皇上那不肯欠人的脾气,自然会厚厚赏谢小王爷的,只又与谢翡说了几句话,便回宫不提。
第16章 糖荔
“太后命人过话说想要探望您,被苏公公挡回去了。她大概看苏公公镇定得很,也没说什么,只和静妃每日念经修佛而已。宫里西门守卫有个兵士回家说是晚上喝醉酒摔入河里溺死了。”
谢翊斜靠在榻上,眼睛上仍然蒙着绷带,整个人看着苍白倦怠,但方子兴一点不敢懈怠,一丝不苟说着这两日查到的东西。
谢翊淡淡问道:“范牧村那边呢?”
方子兴道:“查了,范家如今颇为老实,过节都是闭门不出,范牧村只说守孝在家读书,并无人似乎并无与宫中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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