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柏玉心里生出些艳羡来,就李寸心积攒的这些资源,相对于她而言可以算是土豪了。她在跋涉的路上,也曾发疯般想要一把金属的利器,也想过就此停下脚步,在原地安家,但她怕一停下来,人就废了。李寸心给她呈现出了她疑虑过却没有选择的那种可能。
她和李寸心到这个原始世界上时的处境应该是一样的,除了衣物,一无所有。颜柏玉越是觉得李寸心这些房屋、工具、粮食的难得,她就越是佩服这个人,惊讶她身体里的能量。
黄昏时候,颜柏玉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
李寸心生火做晚饭的时候,想起大米用完了,她舀了一瓢稻谷来重新去壳。
没有舂米机,也没有石磨石碾,就只能抱着木杵一遍遍捣米,捣完米还要一遍遍扬米筛去灰尘和稻壳。一场活下来,李寸心热得扒了兽皮和牛仔外套,大冬天只穿了件体恤。
颜柏玉望着李寸心熟练的动作,望着她手心的茧,手背的伤痕,望着她满头大汗却一声不吭,突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难过。
冬天黑得早,她们也没有条件在冬天淋浴,李寸心烧了锅热水,擦拭一遍身体都算得奢侈。
夜里,李寸心让颜柏玉睡在土床上,她去睡竹屋。
李寸心趁着天没黑,给竹屋披了一层茅草外衣,又用稻草和棉花铺好了竹床,但到底不如正屋防寒。
颜柏玉不愿自己这个客人受照顾,反而让主人受冻,可李寸心一早就爬到竹床上躺下了,不给颜柏玉拒绝的机会。
颜柏玉虽想提出让两人一起睡,但心底有一些顾忌犹豫着,还没说出来,李寸心已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屋外寒风呼啸,两人分室别居,鼻间飘着泥土冷冽的气息以及干草的味道,都是从未有过的一种心情,一种踏实感,一种新鲜感。
李寸心有生物钟,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自然醒了,她从竹屋里出来,看到土床上朦胧的影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颜柏玉。
她落脚轻了些,悄悄过去,见她还再睡,她像做贼似走到门边,轻轻抱起茅草扎的门帘,只是难免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颜柏玉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李寸心被吓了一跳,颜柏玉也被吓了一跳,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寸心望着颜柏玉警觉的神态,想到她这一路上野兽环伺,只怕睡了也不敢深睡,才会在自己弄出这一点声音的时候猛然惊醒。
李寸心不由得生出一点怜爱的心情,轻声道:“我去做早饭,天还早呢,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会儿。”
说着,李寸心把门帘抱开,又给她合上。
李寸心用昨天剩的米熬了粥,想起昨天炒的菜,两人吃得一点不剩,她颇有成就感,洗脸刷牙,粥好了盛在陶锅里,又炒了碗萝卜。
水缸里的水已经快见底,李寸心自己分出一碗粥,扒了两口,将剩余的放在锅里,用灶里的余热温着。
她提了陶盆,向又睡下去,半梦半醒的颜柏玉交待道:“颜柏玉,水缸里没水了,我去池塘里打点水回来,池塘往南边直走几十米就能看到。锅里热着粥,你醒了记得吃。”
颜柏玉应了一声,李寸心往池塘去,路过草棚,黑驴靠着草棚,嚼着木头栏杆,朝她叫起来,吵架一样,蹄子时不时后尥,因为草棚另一边被两头灰狼给占了。
“梅文钦,别生气,我明天就搭个小黑屋,把它们关起来。”
李寸心安抚完黑驴,往南边走去。离屋子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池塘,水面泛青,靠着岸边的一丛丛水草枯黄伏倒。
李寸心将陶盆里盛满水,盆底的水流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
李寸心心里一动,颜柏玉受了伤,恢复身体光吃蔬菜不行,得想办法给她加个餐。
那两只种兔是不能吃的,兔仔还没长大,总共也没二两肉。
她看了看池塘,这个天气应该还能钓一钓鲫鱼,姑且试一试运气。
她脑子跳跃的厉害,做事也的确是想到就做。
她将陶盆搁在地上,特意跑到远处的一条烂泥沟边上掘土,一旁的芦苇在风中点头哈腰。她被这里慢节奏无干扰的环境磋磨得做事投入,已经快到忘我的地步。
冬天蚯蚓会钻到更深的土层里冬眠,她能锲而不舍地挖出一个大坑来,直到挖到蚯蚓。这边土质肥沃,蚯蚓长得极好。
李寸心用斧子砍了一根细长的竹子做鱼竿,用枯藤做鱼线,掰下荆棘上的一节刺,那是只天然的鱼钩。
她烧了一点干草,用草灰拌蚯蚓,串上这鱼饵后,将鱼线甩进池塘,剩下的便是倚着树木等待,隔一段时间拉起来看看诱饵还在不在。
她特意将藤蔓弄得长了些,又绑上重物,让诱饵能沉深些。
她钓鱼技术说不上优异,胜在有耐心,她握着竹竿发着呆,有两次感觉有东西咬钩,拉上来什么也没有,饵也没了,她仍然继续钓,仍然能等。
时间流逝,日头正盛。
李寸心感觉到竹竿另一头有东西牵扯,她聚精会神,定脚纳气,双手握着往后猛地一拽,藤绳后飞,一道影子破水而出。
李寸心高兴地叫起来,一条大板鲫在地上蹦跶,看样子得有一斤了。这个世界里的生物都活得太滋润,不像原来的世界各种能食用的生物已被狡猾的人类调/教得谨慎又机灵,它们笨笨呆呆的,所以被李寸心钓到了手。
李寸心扣进鲫鱼鳃里将它提溜起来,那鱼再怎么挣扎都争不开她的手。
李寸心这时候才注意到天色,看着头顶的太阳,才发觉已经中午了。她在这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生活了好几年,太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浑然忘了屋子里还有客人。
她忙丢了竹竿,提着鱼,抱着盆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她回到厨房将水倒进水缸里,一边向土坯屋叫道:“颜柏玉。”
没得到回应,她提着鱼,推开门帘,“颜柏玉?”
土床上床铺得整齐,却不见人影,她又进竹屋里看,没有人。
李寸心回了厨房,她放在锅里的粥颜柏玉已经吃了,碗洗干净了收在竹架里。
她绕着房子找了一圈,仍然没见到人,她担心颜柏玉是遇到了危险,但她身边可跟着两头灰狼呢。
她进仓库看,去草棚看,草棚里只有黑驴,那两头灰狼也不见踪影。
“颜柏玉!”她用力地呼喊。
没人应她。
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得不承认,颜柏玉是自己走的。
她还想今天跟颜柏玉说,让她住下来,她们两个人一起,有个照应。
她们在这个异乡,就是彼此的亲人。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算要走,也去跟她说一声吧。
她喉中如堵,把那尾鲫鱼狠狠摔在地上,回到了门口坐着。
她心里淤着一团腐朽的气,腐蚀五脏六腑,溃烂了流着血般的疼,她好难受,已经跃过了她承受的边界,以至于哭不出来了。
黑驴呻/吟似的叫,她也不想抱着它祈求安慰。
她在门口枯坐着,也不会觉得饿。
她望着天,枯高的天,一丝云也没有,干巴巴的,太阳西斜得厉害,西边金光弥漫,两只飞鸟相伴,追逐纠缠着往霞光里飞去。
她眼睛被晚风吹得涩涩的,眼珠垂下来,瞧见在地上挣动,濒临窒息的鲫鱼,鱼鳞的光被泥土遮盖。
她望着鲫鱼暴突的眼珠,翕动的嘴唇,望着它死死挣扎。
她看到了自己的悲哀。
她心口越来越痛,捂着胸口。
她终于能哭出来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只是小小的啜泣,身体一下下抽动,哭累了,抱着自己的双腿,将额头抵着膝盖。
黑驴被她的声音影响得焦躁不安。
突然黑驴叫了起来,叫声不停。
李寸心没力气搭理它,保持原来的坐姿没有动。
在驴叫声中,李寸心听到了一声牛叫。
那声牛叫来得好奇怪,李寸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抬起头来,她呆在那里。
那确实是一头牛,大水牛,颜柏玉牵着它,身后还跟着三头灰狼。
李寸心忘了反应,她脑子思想不过来这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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