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应当的事儿,江公子怎么这么客气?”齐子元道,“想这个主意的人无非是觉得,江家是皇兄的母家,又手握兵权,我一定忌惮的很,有这么个对江家动手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而我一旦动手,不管江家还是皇兄都不会坐以待毙。但他却不明白,我与皇兄……”
话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飘到齐让身上,四目相对之后,他轻轻笑了一下,再开口时转了语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我小时候就听过。”
“阿让和陛下斗起来,能够得利的……”江维桢眯了迷眼睛,“北奚?”
“北奚那个新主送了那么多贡品,又花了那么多本钱来结交都城官员,其野心可见一斑。北奚境内多沙漠,粮食匮乏,水源稀少,想要图谋的无非是大梁的国土和钱财,却因为忌惮江家,而不得不有所收敛,”齐子元思考着开口,“但若是我自己毁掉江家这一得力的防线,甚至和皇兄内斗起来,乘虚而入的收益可就大多了。”
这话倒是和先前齐让的不谋而合,只是齐让毕竟在位多年,见惯了朝内朝外的各种阴谋诡计,也见识过北奚的贪婪和野心,可这小皇帝年不及弱冠,竟能在这一会的工夫,仅因为地上这一具尸首,就想到了这么多,还真是头脑清晰,心思缜密。
江维桢心里想着,忍不住感慨起来:“经过今天,我对陛下又一次刮目相看。”
“我就是随意揣测了一下,也没有证据,”江维桢这样的态度,倒让齐子元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看向齐让,“皇兄怎么看?”
“我和你想得差不多,”齐让回视齐子元,“所以,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他既然想挑拨我和皇兄还有江家的关系,我偏不让他如愿,”齐子元弯了弯眼睛,“装糊涂嘛,我最擅长。”
“这样未尝不可,但我觉得……”齐让缓缓开口,“这次没能得手,北奚新主也总还会找别的机会,与其还要再做防备,不如就此顺了他的意,陛下留着许励那个饵,不也是这个目的?”
“当时我是想借着许励来看看北奚国主到底打着什么算盘,”齐子元看着齐让,“可现在,他的目的是江家。”
“所以陛下也想到了将计就计的办法,”齐让语气肯定,“只是不想用。”
“江老将军驻守北关多年,江家更是世代忠良,”齐子元轻声道,“若是要将计就计,总是要委屈了他们的。”
“陛下也说我父亲驻守北关多年,所以在他老人家心中,没有什么比北关的安稳更重要,”江维桢听懂了齐子元的犹豫,“若能粉碎北奚的图谋,就算效仿当年黄盖演一出苦肉计,他老人家也乐意的很。”
“……也还没到苦肉计的份上,”齐子元说完,又忍不住感叹,“江公子还真是‘孝顺’。”
“不是苦肉计,那陛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江维桢思量着,“北奚想要趁虚而入,无非是想办法削弱江家兵权,让北关脱离江家的掌控,这不是容易的很?”
“容易……的很?”齐子元抬眼朝齐让看去,面上还有犹豫,“皇兄?”
齐让回视他,语气温缓:“你心中还有疑虑?”
“是,”齐子元诚实点头,“我其实不光是担心委屈了江家,更怕的是,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是,将计就计不成,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圈套里,拖累了大梁江山……”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也低了几分,“我自己死不足惜,可天下百姓何其无辜。”
“子元……”
齐让凝神看着身旁的少年,仿佛穿过这张还有些稚嫩的脸庞看见了前世的自己。
“不会的,”他缓缓开口,语气十分坚定,不知道是在和齐子元保证,还是在向前世的自己保证,“有我在,定会保大梁江山无虞。”
“好,”不知道是不是被齐让的语气所感染,齐子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头,“我会和皇兄一起,守住大梁江山。”
“现下一切都明晰的很了,这尸首也没什么可查的了,”见齐子元终于做了决定,江维桢也放松下来,“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既然要将计就计,自然是要等着对方先有所动作,”齐让说着话,抬眼朝一旁侍立的陈敬看去,“将陛下在龙首山遇刺的消息传出去,伤势要说的更严重些,再说刺客已经伏诛,陛下震怒,要查到凶手身份之后诛其九族。”
“诛……九族,”陈敬眨了眨眼,求助地看向齐子元,“陛下,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反正也不是真的要诛九族,说得严重些,后续再闹起来才理所应当,”齐子元点了点头,“就按皇兄说的去做就行。”
“是,奴婢这就去办,”陈敬应了声,又忍不住问道,“那行宫的人是否还要排查?”
“查是要查的,总要闹出些阵仗来,才不会让人起疑,”齐子元道,“别真的查出来就行,不然后面的戏就没法做了。”
陈敬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
第八十八章
右臂的伤口虽不严重,却还是给齐子元的日常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每日按时换药,饮食几近清淡这些暂且不论,连生活习惯也不得不跟着改变,不管是吃饭喝茶还是提笔写字都要尽可能不动右手,以免牵动伤口耽误愈合;又因为伤口不能沾水,不仅洗澡要受影响,连出汗也要尽可能避免,所以别提到围场打猎的计划,就连到鞠球场上和许戎踢会鞠球都成了奢望,只能坐在看台上,充满艳羡地看着场上玩得正欢的两大一小。
“平日里也不见你多喜欢鞠球,”齐让倒了一盏泛着凉气的乌梅汤递到齐子元手边,“怎么这会这么失落?”
“我对鞠球确实没多喜欢,但是和大家一起玩是不一样的,”因为几次三番习惯性用了右手而牵拉到了伤口,齐子元的右臂被江维桢用布料固定在了胸前,用完好的左手接了乌梅汤,喝了一口才回眸看向齐让,“皇兄去和他们一起玩吧,不用陪我的。”
“也不是有意要在这儿陪你,”齐让给自己倒了杯乌梅汤,浅浅喝了一口,“我不会鞠球。”
“嗯?”齐子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皇兄居然不会鞠球?”
瞧见他的反应,齐让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这么惊讶?”
“可能是在我心中总会觉得皇兄是无所不能的,”想想自己刚才的样子,齐子元也觉得有点好笑,摇了摇头又道,“想想也是,皇兄少时不仅忙于学业,还要学习骑射武艺,时不时地还要替父皇分担朝务,哪还有空闲时间来玩乐。”
“其实空闲时间总还是有的,只是我那时候坚信玩物丧志,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一丝一毫的浪费,”齐让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杯盏,语气飘忽,“像一根弦一样紧紧地绷着,总有撑不住断了的那日。”
“但是现在那根弦不是放松了吗,”齐子元道,“在断之前发现,一切都还来得及。”
齐让微愣,而后笑着点了点头:“是来得及。”
“那皇兄要不要下去踢会鞠球?”齐子元歪着头看他,一双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我们一起,我会小心伤口的。”
“虽然我很想答应,”齐让冲着齐子元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颌,“但是陈敬似乎找你有事。”
“陈敬?”
齐子元回过头,果然看见陈敬远远地走来,从略显急迫的脚步来看,应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儿。
“好吧,”齐子元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走到跟前的陈敬开了口,“什么事儿走得这么急?”
“禀陛下,”陈敬喘匀了气,才回道,“上将军许励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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