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陈敬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但安定王今天是戴着孝来的。”
“戴孝?”
人已经来了,总不能不见,虽然不太情愿,齐子元还是点了点头,“那请进来吧。”
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位表叔父给齐子元的印象还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不过十多日的时间,他好像突然就苍老了许多,连身形都消瘦了些许,两鬓微微泛白,双眼红肿,面色憔悴,穿了一身素色的棉衣,外面罩了件麻布做的孝衣。
“表叔父,”齐子元看了眼同样一脸茫然的陈敬,勉强开口,“好久不见了。”
“陛下!”齐坤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就跪倒在地,啜泣着开口,“老臣恭祝陛下圣安。”
穿过来这段时间,见过不少场面,也受过各种各样的礼,还是第一次被人哭着行大礼,齐子元惊得整个站了起来,一边示意陈敬将人扶起来,一边开口:“这是怎么了?”
“老臣,老臣……”齐坤虽然被扶了起来,整个人却好像站不稳一般,靠在陈敬身上,“陛下,齐穆棠昨夜去了。”
“啊?”齐子元微微睁大了眼,真真实实地有些惊讶,“怎么就去了?”
“回陛下,齐穆棠素来体弱,这些年生活困苦不得调养,前段时日又因为天冷染了风寒导致沉疴又起,老臣将他接进府里后立即找了太医来诊治……”齐坤说着话,忍不住又抽噎起来,“但已为时尚晚,”
“……朕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齐子元看着齐坤痛哭的样子,心情复杂地开口劝慰道,“斯人已去,表叔父……节哀顺便。”
“老臣辜负了陛下嘱托,”齐坤说着就又要跪下,“还请陛下降罪!”
“生死有命,这也怪不得表叔父,你当日也是可怜齐穆棠孤老才将人接到府里赡养,”眼见陈敬眼疾手快地又将人扶住,齐子元稍稍安了点心,“朕瞧着表叔父也清减了不少,还是要多保重身体,不要太伤心。”
“陛下仁慈,老臣愧不敢当,”齐坤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抬头看着齐子元,“其实老臣今日进宫面圣,不止为了报丧,也有要事相求。”
齐子元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道:“表叔父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老臣是想,人既已死……”齐坤犹豫了一下,“请陛下宽宥齐穆棠过往罪责,恢复其王位,准他以亲王制入葬。”
不惜披麻戴孝痛哭流涕的上门,绕了一大圈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这个目的。
齐子元倒是真觉得这个齐穆棠有点可怜了。
被废了爵位在外面吃喝成困难的时候不见有人管,宗亲想要争取好处的时候先把他推出来当借口,现在人死了居然也还能当成筹码,再拿来进行一次道德绑架。
“其实表叔父说得也有点道理,人都已经死了……”齐子元思忖着,慢吞吞地开了口,“在这些身后事上再弥补也没什么意思了。”
齐坤愣了愣,赶忙道:“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只是觉得……齐穆棠好歹是齐氏的血脉,就这么没名没分的到了地下,列祖列宗看见了也会有所不忍啊!”
“说起列祖列宗……”齐子元恍然道,“要是被列祖列宗知道齐穆棠做的那些事,岂不是更让他们伤心,这么来说,就更不能恢复齐穆棠的身份,不然朕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没办法面对列祖列宗了。”
“陛下!”齐坤没想到齐子元还能从这个角度拒绝,怔了半天,干脆又跪倒在地,哀嚎道,“陛下,昨日齐穆棠去世的时候,老臣就在跟前,可怜他一把年纪,死后连个下葬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好说,”齐子元看向陈敬,“让人在城外找一处风水好的远离皇陵的地方,再备一副上好的棺木……还要什么朕也不太懂,反正安排人酌情去办,从朕的私库里出钱。”
陈敬应声:“是,陛下。”
“现在这样,表叔父可以放心了?”齐子元转向齐坤,语气真诚,“若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可以尽管跟陈敬说,毕竟是自家血脉,不用客气。”
又是跟早朝上差不多的套路!
齐坤几乎是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问道:“陛下这样,就不怕宗亲寒心?”
装不下去了?
齐子元轻轻挑眉,脸上露出一点讶异:“宗亲为什么会寒心?因为朕不答应给因罪而被褫夺王位的齐穆棠恢复王位?朕以为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怎么还和宗亲们扯上关系了?”
“陛下……”
齐坤瞪着齐子元,一时居然分辨不出来这小皇帝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模作样。话还没说出口,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什么事?”齐子元示意陈敬开了门。
“陛下,永安殿送来消息,”门口的内侍道,“说太上皇有要事和陛下相商,请陛下去一趟。”
齐子元有些意外,扫量了殿中的齐坤,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你让人回太上皇,朕即刻就过去。”
第二十五章
刚迈出仁明殿,齐子元就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不论古今,这种有点血缘但又不是很熟悉的亲戚都是一样的难对付。
他现在愈发能够理解为什么齐让亲政后最先打压的就是宗亲。
这些人凭借着所谓高贵的血脉,享受着朝廷的供养,成日里锦衣玉食、纸醉金迷却还不肯知足,时不时地要把血缘、传承还有列祖列宗搬出来进行一下道德绑架,提一些光是听起来就觉得离谱的要求。
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下去,这皇帝换谁来都当不下去。
一路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永安殿。
看着门口的匾额,齐子元后知后觉上次和齐让见面还是在永安殿吃午膳那日。这几天他忙得焦头烂额,连御花园都没去几次,更别提说好的和阿咬一起玩……或者练字。
莫名其妙就成了不守信用的大人。
齐子元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一边跟着引路的韩应向前走,一边在心里猜测齐让这次找自己是什么事。
永安殿里总有一种整个皇城都少见的温馨,尤其一进门就被小炮弹一样的许戎热情地抱住了腿,让齐子元立时就放下了先前的种种顾虑,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抱歉阿咬,这几天都没来找你。”
“没关系的,太上皇说哥哥有很多事情要做,空闲了就会来,”许戎笑眯眯的,“今天就真的来啦!”
“阿咬真是善解人意,”齐子元捏了捏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皇兄在哪?”
齐让正靠在内殿的软榻上翻看刚刚送来的礼单。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他从礼单上分出注意力,看向了推门而入的少年。
“皇兄,”齐子元把怀里的许戎放在地上,目光在齐让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礼单送过来了?”
“嗯,”齐让应了一声,“正要谢谢陛下。”
“不用客气的,反正……”
这些东西本就该是齐让的。
齐子元轻咳了一声,视线在殿内转了一圈,随口道,“江公子不在?”
“他……有个故人到都城来了,去见见。”齐子元示意齐子元坐下,自己又垂下目光,继续看着手里的礼单。
齐子元在床榻边坐下,又把一直黏着自己的许戎抱到腿上,往齐让身上看了一眼:“皇兄叫我来是为了这个礼单?”
“也不全是,”齐让抬眸,目光在齐子元脸上略微停留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听说齐穆棠昨晚死了,齐坤刚刚披麻戴孝地去了仁明殿?”
齐子元已经懒得奇怪齐让是怎么做到人在永安殿,却对皇城内外的事儿了如指掌的,讶异的反而是齐让请自己过来居然是为了帮忙摆脱齐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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