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元说着,抬头看向齐让,“皇兄?”
“你确是敏锐,”齐让安静地听完他的猜测,先喝了口茶才回忆着说道,“周济桓本也算是名门出身,后家里生了变故,父母双亡,被周潜接到周府养的时候还不到五岁。母后与他年纪相仿,周家这一脉又子女甚少,便自幼时常一起教养,一路青梅竹马地长大,可能也就因此存了情愫。”
“那……”齐子元试探着问到,“周济桓和周家极少往来,是因为当初周家将母后送进宫做了继后?”
“当时母后十几岁的年纪,自是不愿到这深宫里来,据说在周府里闹过好大一场,但过后还是嫁了,至于母后嫁之后,周府里如何我并不清楚……老周大人,也就是你的外祖还在世的时候,周济桓还是住在周府的,直到他任了外官,和周府的关系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淡了,”齐让说着又摇了摇头,“但世家大族间就是这样,纵使厌恶,却又难免利益攸关,要依附也要守护,既生在其中,享了权势带来的种种,便逃不脱了。”
齐子元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想了一会,又忍不住叹息:“既然这样,母后说不定真的会来为周济桓求情。”
虽然平日里没见他们之间有何踰矩,但想起周太后戴在手上的那串翡翠佛珠,或许对当年那段情谊念念不忘的不止周济桓一个。
齐让看着他的样子,突然伸出手,替他擦了擦额前的汗:“担心应付不了母后?”
“那倒不是,既是周济桓有罪,我便不会放过他,但我就是……”
就是这半年的相处后,难免会把周太后当成了一个很重要的存在,尤其是在感受到对方毫无保留的关爱和保护之后难免动容,尽可能地给予回应,想哄着周太后开心。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亲自伤了她的心。
齐子元说着话,咬了咬下唇,声音低了几分,带着难以形容的惆怅:“马上就要到她的生辰了,我还答应着要陪她一起去净尘寺呢。”
第七十六章
连续多日的高温炙烤后,都城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
天色阴沉,黑压压的云层遮蔽着天空,豆大的雨滴从天际落下,砸在青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清早一睁开眼就瞧见这幅画面,因为连日酷热而引起的烦躁好像也跟着消散了一干二净,江维桢打了个呵欠,把手伸出窗外接了一点雨水,忍不住感叹道:“总算下雨了,再这么每日晒下去,我都想回北关避暑了。”
“今年确实热了些,这场雨来的及时,不仅能降降温,”齐让斜倚在窗前,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也省了有心人还要费尽心思地撺掇子元去求雨。”
“嗯?”江维桢环起手臂,回过视线看着齐让,“虽然我这几年一直在北关,但也记得都城以往入了夏雨水也不多。算起来今年还下了几次,距离上次下雨也才过了十多日,热归热,护城河里的水又没少,怎么就至于求雨了?”
“求雨不是目的,重要的是要证明连日干旱,是天象异常,”齐让微垂眼帘,轻轻笑了一声,“说明上天在示警,觉得帝王不够仁德,若不及时更改,说不定会牵累百姓。”
“归根到底不还是为了周济桓的事儿,朝里朝外地闹了这么多天,发现周济桓唆使他人构陷宋清的事确实洗不干净,便想借着天象替他免罪?”江维桢听完,忍不住轻哼,“小皇帝还不够仁德,换作别人别说是周济桓,就他们这些求情的,都能以结党营私为由一并收拾了。”
“也未必不想收拾,但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是随心所欲的。我当年料理宗亲好歹有江家和许家支持,”齐让抬眼,目光穿过雨帘,遥遥地望向远处朦朦胧胧的宫殿,声音也跟着缥缈起来,“他要动的偏偏是最可能作为依靠的周家人。”
“周家……”江维桢搓了搓手指,思索后开口,“我看这几天周家也没什么动作?”
“构陷宋清的事儿可大可小,又只是周济桓一人所为,周家这时候若急着掺和,反而会引火烧身,反正就算严格按律法来定罪,周济桓最多也不过是流放,若朝臣们再求求情,再加上干旱的事儿,说不定最后只是免个官,”齐让摇了摇头,“不过,他们这几日也该要坐不住了。”
江维桢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看着齐让:“什么意思?”
“彻查周府起初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查到些周济桓谋害宋清的证据,却没成想找到了一些当年周济桓任外官时强占民田而得来的田契,”齐让道,“子元便下了旨,要顺着这些田契查下去,把周济桓为官以来的种种所为一件一件地都查清楚,还让孙朝发了悬赏,凡能提供证据者,皆重赏。”
“这……”江维桢张了张嘴,“小皇帝这是非要把周济桓定死不可了?”
“若只是周济桓,那倒还好些,”齐让低声道,“周济桓近些年来看似和周家不怎么往来,总还是息息相关,更别提还要连着早年的事一起查下去。”
“也是,别说周家,满朝上下这些大家族若真是查到头上,又有几个能干净,”江维桢说着话皱起眉头来,“小皇帝继位也才半年,连个亲信都没有,本想着借着春闱改一改朝局,现在弄成这副样子,若是非要动周家的话,岂不是自讨苦吃?”
“周家是要料理,但不是现在,更不能从他的手,”齐让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回过身来,“帮我备辆马车。”
“备车,你要出去?”江维桢下意识向外看了一眼,“这么大雨,你要去哪?”
“去城里见位故人,”齐让开口,截断了江维桢想要同行的话,“不好太声张,韩应跟着我就行。”
“好。”
虽然意外,但对于齐让的决定,江维桢鲜少追问,毕竟若是想说,不用问齐让也会开口。他转过身向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那小皇帝要是来了怎么说?”
“他今日不会过来,”齐让淡淡道,“母后病了,他无事的话会去守着。”
“病了?”江维桢怔了怔,思绪微转,“说起来,周济桓的事儿,周太后是什么态度?”
“没有态度,”说话间齐让已经到了水盆边,一边洗脸一边回道,“借口身体不适,拒绝了任何的觐见,连周潜的夫人都没进的去慈安殿的门。”
江维桢更是意外:“也没去找小皇帝替周济桓求情?”
“你不了解母后,当年父皇之所以选她做继后,可不仅仅是因着周家……她在皇城里待了这么多年,自有她的处事原则,更明白什么对她才是最重要的,”齐让擦干了脸上的水珠,转过视线看向江维桢,“在她心里未必不想替周济桓求情,但周济桓的罪责是实打实的,这时候开口只是为难子元而已。”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江维桢听完,感慨地点了点头。
“亲生母子……”齐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抬起头从铜镜里看向还站在门口的江维桢,“马车?”
“嗯?”江维桢回过神,“我现在就去。”
大雨如注,直到齐让盛着马车一路出了皇城仍未止歇。
“太上皇,”韩应的声音混着雨声传进车里,“咱们现在去哪?”
“城北有一座三清观,”齐让掀开车帘顺着向外看了看,“就去那里。”
“三清观?”韩应讶异道,“道观?”
因着先元兴帝沉迷修道,导致齐让对道士深恶痛绝,继位后将皇城里的道士都驱逐出了都城,都城里原本兴盛的几座大道观因着原本的高官富户怕被齐让猜忌而不再供奉香火而衰落下来,仅剩了几座小的藏在街市之中鲜少有人问津。
而现在,齐让居然主动要去一座道观?
对于韩应的惊讶,齐让丝毫不意外,应了一声后又道:“今日是十五,我要见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这观里,我现在去,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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