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齐让伸手替他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顺带将兜帽一并戴好,“要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齐子元转回视线,看向越升越高的朝阳,“我想要的都在了。”
齐让睁大了眼,眸光微闪之后,也跟着转过视线,向崖下看去:“也确实什么都不用说了。”
就这么并肩在崖口看着朝阳完全升起,齐子元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回转视线打量着所处的这座观云亭,顺势在石凳上坐下,语气里带了讶异:“我先前只以为是个简单能遮阳避雨的地方,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峰顶建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亭子。”
“这亭子是父皇当年专门找了工匠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才修建而成,”齐让挨着他坐下,“说是这向翠峰是集了天精地华之处,方便他偶尔过来修炼。”
“天精地华?若真是这种好地方,修这么个亭子不是反而碍了事,若真的潜心修炼,为何不找个深山老林也省的受打扰,”齐子元抽了抽鼻子,“明明是只想享受这皇位带来的尊贵,却不想为天下苍生承担任何的责任。”
话说完,迎上齐让的目光,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刚刚说的可不仅仅是不尽责的上任皇帝,也是齐让的亲生父亲,不由咬了咬唇:“对不起,皇兄,我不该如此评价父皇。”
“你说的本也没错,父皇这一生……”齐让轻轻摇头,“到底是只为他自己而活的。”
若换从前,齐子元会立刻反驳齐让,人生短暂,为自己而活又有什么不对?但在这个皇位上坐了半年之后,他已经清楚地明白,身为一国之君,肩负着一个国家的兴衰,天下苍生的存亡,注定了是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的。
沉默了一瞬后,齐子元低低道:“所以皇兄便只为了大梁的江山而活了?”
“以前是这样的,”齐让也不否认,微低头看着齐子元,“现在的话,我的人生又有了别的重要的存在。”
齐子元抬起头,正迎上齐让的目光,因为二人坐得足够近,他可以清楚地从那双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就好,”齐子元轻声道,“即使大梁的江山依然重于一切,但能有这么一个存在,能让皇兄快乐起来,就已经够了。”
第八十五章
太阳又升高了些,照进亭子里,给刚被晨风吹得两颊发凉的齐子元带来了阵阵暖意,他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遥遥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那片茂密的树林。
微风拂过,翠绿的枝叶沙沙作响,掀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绿色的波浪,是十分怡人的画面,稍有些文采的人瞧见,或许能写出一篇精彩的散文,而落到齐子元这个汉语言文学专业只刚刚入门的大一新生眼里,好半晌只感慨出了一句:“好多树啊!”
齐让还坐在石桌前,正托着腮看他,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迎上齐子元投过来的视线,立刻掩唇轻咳了一声,语气正常地附和道:“确实好多树。”
齐子元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调侃,轻轻哼了一声,也不再计较,转回视线深深地吸了一口山林带来的清新空气,又突然道:“其实皇兄才应该过来好好看看。”
齐让眉梢微挑,带了些许困惑:“怎么?”
“你成日里都坐在书案前,守着昏黄的灯不分黑白的看书写字,”齐子元回过头看向齐让,语气认真,“多看看绿色,对眼睛好。”
齐让不明所以,迎上他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他身边,跟着一起遥遥地看向了面前的林海。
“我以前听人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几个瞬间,当时年纪小,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齐子元微闭眼,任由微凉的风吹在脸上,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感慨,“现在倒是越来越能体会得到了。”
齐让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不禁侧目:“怎么突然这么说?”
“就是……朝局再混乱,烦心的事再多,”齐子元睁开眼,扭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齐让,“能有这一刻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他的语气所动容,有那么一瞬,齐让很想问问眼前这个少年,让他觉得值得的是不是不止眼前这壮美的风景?
但当迎上那双在朝阳的映衬下愈发明亮而坚定的眼睛时,突然觉得很多话无需再问了,所以他缓缓开口,语气认真:“不止几个,会有更多更难忘,更让你觉得值得的瞬间。”
“好,”齐子元点了点头,唇边漾出笑纹,“皇兄说了,那就一定会有。”
看过了日出,也赏够了林海,随着越升越高的太阳,因为欣赏风景而短暂消失的困倦又涌了上来,齐子元掩着唇打了个呵欠,询问的目光看向齐让:“皇兄,现在回去?”
“好,”齐让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微微停留,“还能不能走得动?”
“这点路程还是没问题的,”齐子元说着话,跳下了亭子的台阶,仰着头笑着看向齐让,“就是走不动也要回去呀,也不能就住在这峰顶,还是撒娇放赖地说自己走不动,非要皇兄给我背下去?”
“也不是不可,”齐让撑着亭子的围栏,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阳光里的少年,面上带着笑意,“撒娇放赖也好,背你下去也好,都可以。”
“我又不是阿咬那个家伙,”齐子元弯着眼睛,“况且……”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齐让突变的表情和不远处近卫的惊呼声所打断,齐子元下意识回身,正瞧见一道凛冽的寒光从眼前闪过。
电光火石之间,恍惚发生了许多事情,等齐子元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在地上,几步之外,一个衣衫褴褛的陌生面孔正躺在地上不住抽搐,胸口插着一把一掌长的匕首,伤处正在不断地向外冒血,染红了原本就破旧的衣料。
齐子元后知后觉地认出那把匕首就是刚刚从自己眼前闪过的那道寒光,原本的目的是插进自己的心脏。
“还好吗?”齐让半蹲下身,见齐子元一直怔怔地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不由皱眉,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轻声道,“抱歉,一时情急,来不及顾及许多,下手也失了分寸。”
“不用抱歉,皇兄,”齐子元抬手,十分坚定地将齐让的手拉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想要我的命,而你是为了保护我,所以这个人算我们一起杀的。”
“你……”齐让刚要说话,突然发现那只抓着自己手的清瘦手掌上沾染着殷红的血迹,眉头凛起,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受伤了?”
“嗯?”齐子元下意识低头,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才发现右臂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道一指长的伤口,冒出的血迹浸透了深色的衣料,之后沾染到了手上,这才被齐让发现,“好像是刚刚混乱间被匕首蹭到了一下,这么小的口子,我都没注意。”
“小口子?”
齐让拧着眉头,撕掉了已经被鲜血浸湿的袖子,露出了还在流血的伤口。其实严格算起来,这伤口并不算深,只是因为那把匕首实在锋利,划开了皮肉,落在眼里实在有些狰狞。
“皇兄?”眼见齐让一直沉着脸不说话,齐子元低低地开了口,“真的没事,别担心。”
过往习武的时候,齐让受过比这严重多的伤,这样的伤口若是落在自己身上,确实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偏偏是在齐子元身上,就变得分外的难以忍受。但受了伤的人,还要用这样哄劝的口吻来安慰自己,齐让还是勉强地开口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止血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伤口上。
不知是药粉的作用,还是自己的反射弧实在太长,齐子元终于感觉到了从伤处蔓延开来的痛感,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疼?”齐让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瞧见那双已经发红的眼睛,不由放轻了声音,“稍微忍一忍,先止了血好吗?”
“没关系的,皇兄,”齐子元深深吸了口气,“你继续就好,也不算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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