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170)

    谢怜道：“九十八件。”

    “……”灵文道，“太子殿下当真能人。收到的居然比我报给你的还多。”

    谢怜轻咳一声，道：“其实不是我……”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熟悉的背脊发寒之感，谢怜微微一怔，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飘飘摇摇的数条惨白布料上，映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形剪影。

    这一次，既不是无头，也不飘忽了。站在那帷幕一般的长条布料后的，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能看出来，是个高高的青年，连那散乱至极的发丝，都在人影边缘看得清清楚楚。

第132章 九十九鬼衣险中藏

    谢怜当即豁然站起， 道：“锦衣仙？！”

    那剪影当然没有回应， 也没有动， 只是定定而立。谢怜双手一左一右按住另外两人，低声道：“别动。”

    不一会儿， 一阵夜风吹过， 那人形剪影似乎发出一声叹息， 溃散一般， 随风而逝。谢怜豁然起身，这时， 染坊大门外忽然响起了突兀的“叩叩”敲门声。三人都回头望去， 谢怜道：“谁？”

    一个男声在外道：“太子殿下， 是我。”

    谢怜过去开了门，染坊外的是个眉目端朗、神形清正的男子，负手进来。谢怜微微愕然， 道：“灵文，你怎么亲自来了？”

    灵文整了整袖子，道：“听太子殿下你说得棘手， 普通神官恐怕还应付不了，就亲自过来看看了。奇英殿下好， 你怎么坐地上？怎么了，都这副神情？”

    正是男相的灵文。谢怜走到那布幕之前， 掀开一看， 果然空空如也，半晌， 回头道：“锦衣仙显形了。”

    灵文奇道：“什么？”

    谢怜道：“是个青年，身量甚高，比我要高出两寸的样子，看骨架形态，是个高手。”

    灵文略微迟疑，道：“太子殿下你确定？过去这么多年里，可从没听说过锦衣仙在人前显形过。而且，你不是说这九十八件鬼衣里没有真品吗？会不会是有人装神弄鬼，作假欺瞒？”

    谢怜道：“恐怕不会。刚才一阵躁乱之后，为了避免再出现同样的情况，我们关了门窗，还设了阵，里面的东西出不去，外面的东西也进不来。这染坊里就我们三个人，谁能作鬼？”

    沉吟片刻，灵文道：“那么，就是真品遇到了特殊情况？又或者，你们看到的那剪影，是附在其他鬼衣上的冤魂？”

    郎萤和权一真蹲在地上，状似都在发呆。谢怜和灵文抱着手臂站着，严肃地讨论一阵，灵文道：“我看，不如，先把这些鬼衣带到灵文殿，让我那边的人瞧瞧？实在不行，下次集议问问，上天庭总有行家。”

    想了想，谢怜点头，道：“也好，不过，这毕竟是交付给我们负责的任务，我还是想完成得彻底一点。既然锦衣仙真品就在里面，我还是再想点办法试一试。明天还没有结果的话，再把这九十八件鬼衣转交给你好了。”毕竟，这个本来不归灵文殿管。灵文道：“殿下何必客气？对了，明天送来的话，还是送一百零一件吧。”

    谢怜一怔：“为何多出来三件？”随即便反应过来了，“你怀疑，我们身上穿的这三件衣服有问题？”

    灵文道：“不是没这个可能。”

    谢怜举起已经磨得脱了线的袖口，道：“我这件已经穿了四五年了，应该没问题。郎萤身上那件是我新买的，但是他并没对我言听计从，所以应该也没问题。”他让郎萤别干活，郎萤照样劈了柴；让他乖乖待在家，郎萤照样跟出了门。灵文却摇头道：“不然。殿下你不知道，这锦衣仙邪气重的很，有它一件在这里，邪气会传到其他普通的衣物上。总之，保险起见，今天你们身上穿的衣服，还是都别留了。”

    谢怜忙把郎萤和权一真身上的外套都脱下来了，道：“也好。明日我便送到灵文殿去。”

    灵文道：“我派人来取吧？”

    谢怜道：“不必，不必。次次都劳烦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要你亲自跑一套。你们那边太忙了，还是我来吧。”

    次日，谢怜打包了一大堆衣服，一个人背着几个巨大的包袱，上了仙京。

    灵文已在殿内恭候多时，今日，殿中倒是不似平时忙碌。谢怜把几大包鬼衣解开，花花绿绿的衣裳爆开，铺了一地。他随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灵文悠悠走来，道：“可有收获？”

    谢怜无奈道：“一无所获。你点一点吧。昨天一大堆衣服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漏没漏，我总觉得好像漏掉了几件，但又不是很确定。抱歉抱歉，身边没人手，有些丢三落四的。”

    灵文道：“无碍。”低头点了一下，道，“的确是少了。太子殿下，好像昨天你身边那只小鬼身上穿的那件没收进来？”

    谢怜右手成拳，轻轻在左手掌心里一锤，道：“啊！你说得对！我记起来了，那件衣服！我忘了收进来。我这就回去拿。”

    灵文笑道：“不急，殿下慢走。”

    然而，谢怜却并没有走，反而立定于原地，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灵文正准备吩咐手下神官上来收下鬼衣，转身见到他还在，殿内只剩下两人，奇怪道：“太子殿下，你还有什么事吗？”

    谢怜缓缓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把真的锦衣仙送来了，会不会我一转身，你就把真品拿走，藏起来了呢。”

    “……”

    灵文笑意微敛，但依然极为礼貌，道：“殿下？”

    谢怜平和地看着她，道：“从一开始，我就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灵文道：“什么想法？”

    谢怜道：“一般人和普通的妖魔鬼怪，可不敢擅闯神武殿。如果有什么人熟悉神武殿到能在那里盗取镇守的事物而不被当场抓住，恐怕，除了君吾本人，就是灵文真君你了。”

    毕竟灵文殿常年往来于各殿，对别人的地盘可谓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灵文莞尔，道：“太子殿下这未免想当然了些吧。‘谁最容易做到，谁就最值得怀疑’。照你这个思路，帝君监守自盗，岂非更有可能？”

    谢怜点了点头，道：“我承认，这是想当然。但是，开始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那只半面妆女。”

    灵文道：“半面妆女怎么了？”

   

    谢怜道：“它拿了一件假的锦衣仙，刚好就问到我门口来了，怎么会如此之巧？而且，简直是直接把可疑写在脸上了，好像生怕我不怀疑她有鬼似的，目的性实在是太强了。”

    “哦？什么目的？”

    谢怜道：“她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以旧换新’。她要的，就是我菩荠观里的旧衣服！”

    最近菩荠观新多出的衣物，就是谢怜买给郎萤的了。

    锦衣仙被盗，神武殿发现的很快，反应也很快，刚盗走就开始追查了，因此，盗窃者绝对不能把它放在自己手里，必须先藏起来。那么，应该藏在哪里呢？

    藏叶于林，人间集市。

    它被变成了一件极为不起眼的普通麻衣，照常理来说，根本不会有人想买。但谢怜的生活，无法用常理揣度。他自己穿的都是四五年的磨边道袍，手里的钱只够买这种衣服，而且他的要求是保暖就好，干净就成，并不挑拣，加上他这个人就是有本事在无数件减价的衣服里挑到最危险的那一件，于是，便喜闻乐见地用一个极低的价格，把传说中的锦衣仙买了回去。

    灵文无奈地道：“殿下，您这话就说的很过分了。您毕竟是武神出身，想也知道，那找上门去的半面妆女马上就会被你制服。无论新衣旧衣，全都带不走的。”

    谢怜道：“她的确是全都带不走，但谁说她必须要带走？如无意外，这种事最后会怎么处理？”

    若是谢怜以为，那半面妆女持有的是真正的锦衣仙，必然会上报给灵文，然后，灵文也多半会亲自下来，像昨天那样，告诉谢怜，为了保险起见，要把在场所有衣物都拿回灵文殿处理。

    只可惜，当时，权一真也在场。而且，没想到他穿过一次，有了经验，居然直接笃定那锦衣是假的。如此，灵文就没有理由过来收走菩荠观里所有人的衣物了。

    谢怜所有的消息都是灵文给的，她还能光明正大地发问，随时了解谢怜的动向。那半面妆女被识破后，灵文立刻对谢怜发出了新的通灵，告诉他鬼市流出了许多假品，需要处理。

    谢怜道：“我不知道这些假货是不是从你这里流出去的，但是，消息的确是你告诉我的。这一步，大概是想把我调离菩荠观，再向郎萤下手。谁知，郎萤也跟出来了。

    “不知锦衣仙突然显形，在不在你的预料之中，但对你来说，随机应变不是难事。这么多件鬼衣，真真假假不知，混乱之中，总有机会摸走真品锦衣仙；而锦衣仙显形了，你也能亲自出现，光明正大收走在场所有人的衣物；最后怎么查、判断里面有没有真品、怎么解释那道剪影，也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听到这里，灵文微笑着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道：“太子殿下，先打住好吗？所以，你认为郎萤，是这么叫的吧？他身上穿的那件就是锦衣仙。但别忘了，他穿上之后，并没对你言听计从不是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知道，锦衣仙的威力极强，即便是遇上鬼王，也不会例外的。”

    谢怜道：“‘锦衣仙遇到了特殊状况’，这一句是你自己说的。至于到底是什么特殊状况，我想，你比我清楚，希望你能为我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