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67)
此句一出,暗潮涌动更甚:“搅浑水倒也罢了,怎么还多此一举教敌国太子剑术?”
“难怪他这第三次飞升后,都没见他摸过剑,怕露馅呢。”
郎千秋道:“此次我去了鬼市,就在方才,与花城交上了手……”听他说到鬼市和花城,不少神官又是一个哆嗦,郎千秋继续道:“但是,刀剑还没相接的时候,忽然一道残影冲上前来,两击荡开了刀剑。
“这一剑,止干戈而不伤双方,只自承其伤,我是再熟悉不过。我十二岁时一次出游,为一伙贼人所擒,那些贼人抓着我逃到街上,有侍卫追上来,狠命互击,打了一阵,街边一个鼻青脸肿的卖艺人突然伸了一根树枝过来,也是这么两下,荡开了两把剑,救走了我。
“那群贼人和侍卫斗得两败俱伤,这卖艺人就带我逃了一路,把我送回了皇宫。我父皇母后出于感激,盛情挽留,请他做了国师,并且教导了我五年的剑术。他一出剑,我再熟悉不过。这一剑我是想学的,他却不教,说我贵为太子用不着这种剑。但就是因为这一剑,他才成了永安国师,我又怎可能认错?”
谢怜一语不发。这时,慕情却轻声道:“泰华殿下,你说你是看到了一点残影,但这残影除了你似乎也没别人看到,那还是你的一面之词啊。”
有人奇怪,慕情居然会为谢怜说话,有人却是心中透亮。谢怜这么个态度。一句不接,只怕郎千秋指认的种种,都是八|九不离十了。慕情在此时出言,看似是为谢怜辩解,实际上却未免不怀好意。因为他越是质疑,郎千秋就一定会越是较真,对谢怜的处境不会有任何帮助。果然,郎千秋道:“好!劳烦拿剑来!”
殿上不少武神都是随身带剑的,听他一喝,当即有人解剑抛来。郎千秋握了剑,抵到谢怜面前,道:“给你!我们现在就比一场,什么也不藏着,全力相拼,看看我们的剑法是不是一路,看看我是不是你教出来的!”
众人都觉得他要在神武殿上比剑未免乱来,不过想到血洗鎏金宴,他堂堂太子殿下,全家都给人杀了,又可以理解他的激动,加上君吾没说话,是以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拦。师青玄还惦记着谢怜的伤,道:“千秋,太子殿下方才为帮你挡下花城那一刀,右手成了这么个样子,又如何能与你比剑?”
听了这句,郎千秋忽然左掌伸出,在自己右臂重重一击。
只听一声喀喀之响,他这条右臂登时爆出一阵血雾,变得血淋淋的,软软垂下。这伤势不用查看也知道定然极重,见他突然自伤,众神官俱是一惊。谢怜也是一怔,抬眸道:“你这是干什么?”
郎千秋道:“风师大人说的不错,你方才的确因为救我才伤了一臂,我现在还你一臂。但你救我是救我,杀我一族也是事实。我知道你双手都能使剑,并且剑法全都出神入化。咱们用左手比过,是男儿便拿起剑来!”
谢怜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他,最终,缓缓摇了摇头,道:“我许多年前便立过重誓,再不用剑杀人。”
听了这句,郎千秋想起那一晚他赶到现场时,刚好看到那个黑袍人将长剑从他父亲母亲身上抽出的一幕,眼眶霎时红得骇人,握剑的左手发出格格乱响。师青玄一道拂尘甩进去,卷了那剑压住,道:“我看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既然那芳心国师一直是戴着白银面具的,说不定是谁冒充他害人。还是先请帝君示下吧。”
众人皆转向上方玉座。君吾道:“仙乐。”
谢怜欠身,道:“是。”
君吾沉声道:“泰华所言,你认不认?”
谢怜道:“认。”
这一个“认”字,冷冷的与他过往口气截然不同,听得风信、慕情、师青玄脸色尽皆一变。
君吾点了点头,又道:“血洗鎏金宴的芳心国师,究竟是不是你?”
静默片刻,谢怜猛地抬头,道:“不错。是我!”
第46章 恚南阳拳打刁玄真
铿锵一句, 再无转圜余地。
郎千秋沉声道:“你承认了,那很好。”
早便说过,上天庭中, 手沾鲜血的神官, 数不胜数。然而, 说实话, 还真没几个,因为这些陈年血债闹成这样的。
究其原因, 第一,旁的神官手上所沾的鲜血, 都是凡人的, 而且, 这些凡人没有一个郎千秋这样争气的后人飞了天, 以神官之尊向凶手问责。第二, 飞升之后,对不堪历史都是能掩则掩, 掖掖藏好了,少有撕到明面上来的。闹成这样,也挺难看的。
而既然撕到明面上了, 接下来诸位最关心的, 就是该如何收场了。之前裴宿有裴将军力保,最后也逃不了被流放凡间, 而谢怜可是没什么靠山的。如今, 恐怕就只看君吾还念不念旧情, 有没有保他的心了。
但是,各位神官那头一直弄不明白,君吾对谢怜究竟是怎么个态度。仙乐太子头一回飞升那阵,自然是青睐有加;可第二次飞升,两人打了一场,谢怜还是捅了君吾好几剑才被拿下的;这第三次飞升,两人相处却颇为平和,好像都忘了先前的事儿,实在是教人琢磨不透。因此,数双耳朵都竖了起来,等听上方那位如何发落。
谁知,不等君吾发落,谢怜却先出声了。他道:“仙乐有个不情之请。”
君吾道:“你说。”
谢怜道:“请帝君去我仙籍,贬我下凡。”
闻言,有些神官吃了一惊,倒是略感佩服。毕竟谁都不想被贬,飞升多不容易?辛辛苦苦爬到这么高,一下子摔下来,想想也怕死了,敢这么直接对君吾说请您贬了我吧,他们反正是做不到。但也有些神官不以为意,毕竟已经闹到这一步了,以进为退说不定比抵死不认好,而且谢怜都被贬两次了,再贬个第三次,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贬着贬着也该他习惯了。
郎千秋却道:“你不需要自贬,你飞升是你的本事。我只想跟你决战一场。”
谢怜道:“我不想跟你打。”
郎千秋道:“为什么?你从前也不是没跟我打过。这一战不论生死,从此了结!”
谢怜淡声道:“不为什么。跟我打,你必死无疑。”
他这一句轻描淡写,却激起四周一片轻微的抽气之声。不少非武神的神官心想:你一个连法力都没有的破烂神,怎好意思对郎千秋堂堂一位东方武神说你跟我打必死无疑?未免也太狂妄了。说得好像他被贬是让着郎千秋不跟他一般见识似的,真是胡吹大气。然而,郎千秋却一点也不觉得他所言夸张,只认真地道:“我说了,生死不论!我也不需要你让我。”
谢怜却不应他,对君吾道:“请帝君贬我下界。”
郎千秋要抓他回应,师青玄却赶紧滴道:“且慢!诸位,我以为此事存疑。”
君吾道:“风师说来。”
师青玄道:“诸位仙僚似乎都认为仙乐殿下是为报复才化名芳心,血洗永安皇室。但他若是要报复,又为何独独放过了身为永安太子的泰华殿下?照理说,一个复仇者最想手刃的,不就应该是这位太子殿下吗?”
这一节原先也不是没人想到,但都觉得没必要主动发声,此时风师带头说了,才有几人跟着点头。师青玄又道:“我与谢怜此人虽相交无多时,但我亲眼看到他为救泰华殿下正面迎击弯刀厄命。千秋,”他转向郎千秋,道,“若是对你永安皇室有恨,又怎会甘冒奇险给你挡刀?”
听到“正面迎击弯刀厄命”,风信与慕情都凛了神色。郎千秋不语,听到有细小的声音嘀咕“说不定是因为心虚愧疚”,师青玄马上又高声补了一句盖过去,道:“所以!我以为此事存疑!”
这时,裴茗叹了口气,道:“真是羡慕。”
师青玄一甩拂尘,不愉道:“裴将军有话直说。”
裴茗扶剑端立,笑道:“我说羡慕,就是在直说。我羡慕仙乐殿下,能得风师大人一力担保,仗义执言。我们小裴就没这个福分了。我说他那事存疑,却硬是被驳了回去,怎能不羡慕?”
师青玄道:“裴将军你不要混淆视听。小裴的事能一样吗?我是亲眼见他恶行,也是亲耳听他承认了的。”
裴茗道:“那今日岂不也是一样?泰华殿下亲眼见他恶行,也亲耳听仙乐殿下承认了,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师青玄大怒,待要再跟他理论,谢怜抓住他,道:“风师大人,多谢你,我承你的情。不过不必了。”
师青玄一时半会儿也没想不到该怎么驳斥裴茗,指了指他,一口气憋住了。这时,君吾总算发话了。他淡声道:“诸位稍安勿躁。”
他发声也并不如何洪亮,平和得很,然而,神武殿上每一位神官都听得清清楚楚,忙又站好。待大殿安静下来,君吾道:“泰华,为避免冲动行事,你暂且不要和仙乐见面了。”
许多神官心中“咯噔”一声:哎哟,不得了,这莫不是要保!
君吾要是保了谢怜这个没地盘没功德的三界笑柄,敷衍了郎千秋这个坐镇东方的武神,郎千秋说不定会因此生出不满,那可真是一笔赔本买卖。如果这样也要保……莫非谢怜还是很君吾的赏识?!
难不成日后得小心说话了???
随后,君吾又道:“仙乐则先收押在仙乐宫禁足,之后再由我亲自审问。”
谢怜心下一怔,想:“我功德不足,没有立殿,以前的仙乐宫早就被推了,又是哪里来的仙乐宫?”再一想,立刻明白了。君吾定然是给他起了一座新殿,多半打算在此次从鬼市回来后就找个借口批给他的,没想到现在却做了禁足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