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221)
谢怜轻轻“啊”了一声,道:“您说的这个人,我们路上也听说过,许多妖魔鬼怪都十分害怕他,我们也险些就遇上了。您亲眼看见他了吗?如何脱身的?”
雨师道:“惭愧。全仗护法坐骑脚力惊人,那少年也并无纠缠兴趣,否则,难说对上后结果如何。”
谢怜又道:“他是如何样貌?”
雨师道:“样貌看不清,因为他缠了满脸绷带。”
缠了满脸绷带?!
谢怜愕然:“郎萤吗?!”
裴茗皱眉道:“太子殿下识得?”
谢怜道:“我也不确定。”当即转向花城,问道,“三郎,郎萤的确是在鬼市吧?”
花城也是神色凝重,顿了片刻,才道:“之前是,现在是不是,就难说了。哥哥不防再问问清楚。”
谢怜便继续确认:“雨师大人,您说的这个满脸绷带的白衣少年,是不是十岁出头,或者勉强算大一点儿也行,总之是个很瘦弱的少年?”
谁知,雨师却道:“并不。那少年约有十六七,身量与殿下接近。”
“啊?”这个却超乎谢怜意料之外了。他道:“十六七岁?郎萤可没这么大。”
到底是不是他?光凭现有消息,猜不出什么来。裴茗丢开那个用完的药瓶,道:“反正到最后都会进铜炉的,等着便是。”
毕竟是武神,他恢复能力奇快,一瓶灵药用完,那般严重的伤口已愈合六七成。这时,雨师微微侧首,道:“裴将军为何没有佩剑?”
裴茗似乎没料到雨师会主动问自己问题,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而一旁终于醒过来的裴宿一边吃烤红薯,一边道:“裴,将军的,剑被,折了。”
雨师听了,略一思索,取下自己的佩剑,双手递给了裴茗。
她并无任何异样神色,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裴茗却是神色微变,仿佛看到她递过来一条毒蛇,迟疑片刻,道:“多谢。但这是雨师国镇国宝剑,交到裴某手里,恐怕不大合适。”
雨师温和地道:“裴将军乃是武神,用剑的高手。目下既是为阻拦鬼王出世,此剑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能发挥作用。”
裴茗又迟疑一阵,仍是客客气气地推拒了,道:“裴某谢过雨师国主。不必。”
见状,雨师也不再勉强。几人又闲聊几句,雨师还问过他们是否有风师的消息,谢怜才知风雨二师关系不错,师青玄经常去雨师乡玩,黑水事件后雨师也派人寻过,无果,不由唏嘘。
众人约定,再修整一个时辰就继续上路。谢怜走开了一段路,本想随便找棵树靠着躺一下,花城却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堆绳子和布料,在两棵树之间搭了两个秋千床,两个人上去了个够,躺得十分惬意。躺了一会儿,谢怜枕着自己双手,奇怪地道:“三郎,你觉得裴将军干什么不收雨师大人的佩剑?”
一个武神没了武器还不赶紧找一把,等着被人打吗?
花城也枕着双手,悠悠地道:“裴茗这种人,虽然喜欢女人,却未见得很瞧得起女人。对于自己被人救,还是女人,还是以前认识的女人这一点,肯定十分恼火,自觉丢脸。况且,从前雨师还拿过他的后人,他恐怕觉得雨师这次是故意看他笑话,怎么可能拿剑?”
两人的秋千床一起嘎吱嘎吱地摇晃。谢怜道:“哎,真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对了三郎,不知你注意到没有,雨师大人颈间,有一道陈旧的伤口。”
花城道:“不用注意也猜得到。‘公主自刎’嘛。”
谢怜微微起身,道:“果然。”
花城道:“哥哥可有发现,雨师说话略慢?也是颈间陈年旧伤所致。”
谢怜道:“啊,我还以为是个性所致。话说回来,既是公主,为何要自刎?宣姬那句‘你忘了你怎么当上国主的吗’也教人好生在意。能是怎么当上的?”
花城也起了身,道:“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原来,雨师篁虽然是雨师国的皇族后裔,但是,第一是女儿,第二为宫人所出,地位并不高,加上性格腼腆,不善言辞,上面的十五个哥哥姐姐,下面的弟弟妹妹,哪一个都比她受宠。雨师国皇家道场是雨龙观,历代国主都要挑选一位皇室后裔送去清修,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以表诚心。听似大气,实际上就是个苦差,因为雨龙观是苦修法,什么仆从细软都不许带,去了还要干活。以前都是推来推去,要不就重金买个替身替自己去,轮到这一代,挑都不用挑,直接就定了雨师篁。
谢怜摇了摇头。虽同为皇族,同入皇家道场修行,雨师这经历可与他大不一样。他道:“难怪宣姬言语中不大看得起雨师。”
花城道:“自然。她虽不是公主,但也出身显赫,追求者众多,在王公贵族里比雨师篁受重视多了。”然而,现在宣姬却把自己弄成了这样,难怪受不了还能安然种地的雨师。雨师劝她放手,在她眼里只怕是高高在上的风凉话。
总之,从此,雨师就在雨龙观里以清修度日了。直到某一日,来了几位须黎国的贵人。
须黎国和雨师国并不是一下子就撕破脸皮的,之前也有些虚与委蛇,客套过场。为了维持虚假的和平,须黎国派了几位皇族、将军和文臣赴雨师国国宴,顺道参观雨师国的皇家道场。这一日,雨师篁去清理道观屋顶上的瓦片,要下来时却发现,梯子却不知道被谁搬走了。
底下看到一个人在上面下不来,都觉得好玩儿,连雨师国的公主皇子们都在掩口而笑,只有一个须黎国的将军笑了几声后,飞身上去,把她带了下来。
这位将军,自然就是裴茗了。谢怜心中正想裴将军这人还真是挺那啥的,突然一个声音道:“裴茗这厮到哪里都这个德性,就跟狗到哪里都要撒尿似的!”
谢怜一下子被他那个充满恶意的粗俗比喻拉了回来,回头一看,拿起那把缩了无数倍的明光小剑,道:“容将军,你什么时候把封口符给冲破的?看来你很想说话啊。”
容广道:“让老子说!裴茗干过什么龌龊事我了如指掌,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明知道须黎国马上要打雨师国了,还把雨师国七八个备受宠爱的大公主都迷得死去活来还争风吃醋,你们说他这人是不是缺德?”
的确挺不厚道的。谁知道你昨日还与我言笑晏晏,今日就率血骑踏平我家园。谢怜微感怜悯,道:“所以,雨师国主从前和裴将军关系也很好吗?”
容广却道:“没关系。裴茗这厮就见过雨师篁两次。雨师国美女太多了,第二天就忘了。”
这世上不光女人翻脸快,男人翻脸其实更快,只是后果不同。女人之间的翻脸,可能以打几耳光挠几爪子为终结,男人一旦翻脸,也许你的下场就是死无全尸了,根本不会有抱怨的机会。须黎国不愿再维持虚假和平后,编了个出师名义,裴茗直接率军打到了皇宫前,把当时的雨师国主逼得躲进了皇宫深处,死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但裴茗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像捏碎一个蜗牛壳一样,捏碎皇宫这层脆脆的保护壳。
不过,他倒是没有这么轻易就捏碎,而是在容广的建议下,做了一件事。
须黎军抓来雨师国几百个死囚,伪装成平民百姓,押到皇宫门前,要求雨师国主自己走出来磕三个响头,忏悔自己鱼肉百姓,并自裁谢罪,就放过这批百姓,并且不再动皇室其他成员。否则,就砍了他这些子民的脑袋。给躲在里面的皇族们三天时间,三天内过一天杀一批,三天过后,先冲进去杀光皇族,再杀其余百姓。
谢怜道:“容将军,你这一招可真是又毒又漂亮。”
容广不怒反而自得道:“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须黎国打雨师国,理由总结一下就是“雨师国主苛政负民天理难容我须黎国出于仁义之心决意路见不平主动拯救困于深水火热中的雨师国百姓”,大义凛然,漂亮得很。
如果雨师国主不肯出来,那么,就是他自私、根本不爱护自己的子民百姓。尴尬的是,平日里雨师国主一直宣称自己“视子民如亲子”,言和行的无情对比一定会让雨师国的百姓们心生怨怼,认为自己被欺骗了:“你不是说视子民如亲子吗?为什么反而要所有百姓们为你们皇族人牺牲?!”如此,他们拥着雨师国皇族的心,也就散了。
而杀光这批“平民”后,再宣布其实这些人是死囚假扮的,本来就该死,目的只是为了揭穿雨师国皇族自私的真面目和谎话,如此巨大的反差,必然可以安抚陷入恐惧的雨师国众,接下来雨师国纳入须黎国版图的过程会顺畅许多。
而如果雨师国主真出来自裁了,随便,没什么大影响,他们不用自己动手杀也算省了事,何况,他们一直认为,雨师国主不会出来自裁谢罪的。应该说,没有哪一个皇族,会愿意在蒙受如此的耻辱后再结束自己的生命。向平民和敌军下跪,自认有错,然后去死?做梦吧!
谁知,仅仅过了一天,就在裴茗准备下令诛杀第一批“平民”的时候,雨师国主,真的出来了。
宫门打开,国主佩着镇国宝剑走了出来,跪下对着国民磕了三个头,拔剑自刎,血溅宫门。
谢怜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道:“出来的是雨师大人吗。”
花城道:“正是。”
后来,细细审问了当时一起躲在皇宫内的宫人和其他皇族后裔,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日,裴茗和容广等将士在宫外喊话,走来走去,大笑不止,嚣张至极。宫内则乱成一团,哭天抢地。雨师国主自然不可能出去自裁,坐在宝座上脸色铁青。一大群平日里争宠争得头破血流的兄弟姐妹们号得涕泪齐流也没见他动后,开始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劝他。各种理由,什么“这也是为国为民”“即便是死也是千古流芳”“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百姓们就要遭殃了啊”,全都出来了。然而劝也没动,眼看着一天快要过去了,有几个儿子急了,激动之下冲父亲吼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