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洛用力地点头。
说服阿洛并没有费他多少口舌,这倒是让沈棹雪十分意外。他将披风帽兜盖在余洛的头顶,遮住他大半张脸,“我的马车可以出云州,但是我不能送你到燕州。这是地图你收好,一直往西南方向走,绕开官道,云州离燕州很近,方向准,马儿快一些的话应该只需要一个半时辰,能在天亮前赶到燕州。”
啊。
余洛看着手里头线条密密麻麻的地图犯了难,沈棹雪顺手给他指了一下,“我们现在在这,你要去这,顺着这条路走比较快,但是记住,这条路,这条路,还有这条路必须绕开……”
什么什么什么。
你再说一遍。
余洛脸皱成一团。
“阿洛,你记住了。我不能再往前走,这马车留给你。我要走了。”
还没等他搞明白这地图怎么看,马儿忽然一声嘶鸣停了蹄,沈棹雪脸色骤然一变。
沈棹雪听着人靠近的声音,三两下把阿洛塞进了座椅底下的空隙中,坐垫盖下,遮住他蜷缩的身影。
门帘被掀开。
“殿下,这边是往燕州的方向,您走错了。”
沈棹雪回应得很冷淡,“知道了。”
马头调转,刚走了没几步路,忽然门帘又再一次被掀起。
“殿下的马车上,没有别的人吗。”
余洛的心一下被提起。
“放肆。”他听到沈棹雪薄怒的声音。
“殿下,是陛下让我跟着您。说如果您的车马‘不小心’驶向了燕州方向,就一定要搜您的马车。属下也是听命行事。”
听到这句话,余洛心里头警钟大响,但是挨不住眼前的帘布被一把掀起。
完了。
余洛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
云州城东门。
天边刚翻鱼肚白,余镇钦这一战刚刚险胜,残兵在遇到燕州的驰援后迅速撤退。余镇钦生擒了魏帝的亲弟弟魏恭谨和一应叛将,才听闻府内生了一场大火。
火势猛烈,半个时辰前烧起来的。
已经烧塌了半边,另外半边也几乎成了一片焦黑。
“那里头的人呢。”余镇钦这才明白这一场战役不过是为了拖住他,火烧余府才是最终的目的,“我儿子在哪儿。”
“大公子和老夫人已经救出来了,有些轻伤……”
“阿洛呢。”
“小公子……”那侍从吞吞吐吐,“一直……没找到。那火势就是从小公子的屋子里烧起来的……”
余镇钦眼前叠影虚晃,擦了把脸上的血,“先回府看看。”
林寂自城南入,直奔东门而去,恰也在战事停歇时赶到云州城。
那时候日头渐起,明媚的阳光再一次洒在这座山城。
但是策马在半山坡上,远远瞧见城东的滚滚浓烟,他将手中缰绳握得更紧,马蹄急急。
被烧的果然是将军府。
刺鼻焦土和满目疮痍教林寂双眼透着红。那近在咫尺的火烧声仿佛和记忆里九重浮屠塔的火焰重合,他好似有被拉回十六年前的那个深夜,在熊熊烈火里看见母亲自塔上一跃而下。
脚踩着带着火星的枯木,踏成碎裂的炭火。
啪嗒一声,什么落在上头,瞬间化作白汽消失在风里。
魏恭恂,他最喜欢攻城放火。
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看着余府里的人将二十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搬出来,林寂颤着声音问,“余小世子呢。”
那侍从不大会说话,也不认得林寂,结结巴巴地回,“还,还没挖到……”
唰地一下,林寂腰侧的剑已经搭上那侍从的肩头,“说什么。”
“还,还没找到人。”那侍从扑通一声跪下去,连连磕头,“兴许小世子在火烧起来之前就逃出去了……”
林寂跳下马,仔细看地上二十几具尸体。
正逢余镇钦回来,他也打量起那灰烬里拖出来的一具具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眉头紧紧皱起,“他们不是被烧死的。”
其中一两具脖子上的刀伤深可见骨,且根本看不出被火烧时挣扎的痕迹。
林寂看清后脚步一虚,觉得那朝阳刺得眼睛发疼。
阿洛呢。
他在哪里。
将军府里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先被暗杀再焚尸灭迹。战事起来的时候云州城里乱成一锅粥,人人自顾不暇,他还怀着孩子,根本没有自保逃离的能力。
只能任人宰割。
周遭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几个字,“魏恭谨”“降兵”“拷问”。林寂眼底生着一点薄红,手中刀尖还在抖动。
都怪他和荀家拉扯的时间太长了。
才会给他们机会往北边报信。
如果一开始就直接全都杀掉就好了。
何必如此麻烦,何必大费周章。
林寂半蹲下来,摸了一下地上的焦灰。
“活剐了魏恭谨。”
余镇钦惊住,“殿下。”
“问不出来的。直接剐了,一百零八刀,少挨一刀就让监刑的替。骨头剁碎了丢去喂狗,降将,什么狗屁降将,不过是魏家的狗,全都该死。”
他几乎将牙齿咬碎,“金陵城里,荀家的两个儿子,凌迟处死。尸体给我吊到金陵城门口去,荀家人全都围起来,一日杀一人,直到荀家老头露面为止。”
“殿下,那魏恭谨毕竟是一朝将军,不经过三司会审直接行刑……”
林寂将手中刀握紧,脸色阴冷而怨毒,“直接动手,所有后果,我来担。”
“搜查云州城东西南北门,战事发生后到方才,三个时辰内进出人马都给我呈报清楚了,但凡有遗漏,皆以渎职立杀。往北去的官道截人,百里之内,都给我沿途一条路一条路地搜。遇到魏家的兵马,直接杀,以功论赏。”
林寂的手腕发着抖。
说的话狠绝到闻者胆颤,但是他眼神却始终落在那一片焦黑里。
阿洛和孩子不会埋在下面。
他一定逃出去了。
昨天中午他还在好好吃饭的,还会撒娇,请求他不要杀那么多人。还会问自己,能不能带他回金陵城。
昨天。
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带他一起去金陵呢。
“去,那个方向,往下挖两尺。”余镇钦指着阿洛的住所。
林寂却一下抓着余镇钦的手,“不必挖,阿洛不在下面。”
“殿下如何知道。”
“他一定不在。”
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了,逼迫自己不去看那一团焦黑。
余镇钦发现,他的手冰得好似腊月的寒铁。
没一会儿,城北门的来报,说寅时二刻有一辆马车出去过,是魏家的人动的手脚。听到了这个消息,林寂眸间终于露出一点颤动,不再是刚刚死水无澜的模样。
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快,去追查那辆马车的下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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