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捞出被褥里那只冷冰冰的手,搭上脉,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身后的御医也惊异地看着床上眼睛睁着一条缝,但是却无神地望着上方的皇后。
“怎么会,刚刚明明……”
分明是连脉搏都没有了的呀。
但是很快御医意识到这是救命的好事,拨开阿洛的眼睛看了眼,再探了下他的脉搏,听了听他胸腔处。
的确是活过来了。
虽然极度虚弱,但是的确这口气喘过来了,简直是奇迹。
“活着,陛下,娘娘活着!”
御医忙不迭地说道。
外头一应人等都软着腿,鸳娘更是抱着孩子跌坐在地上,像是捡回一条命似的虚脱了。
“阿洛,阿洛……”
林寂喊着他的名字。
余洛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可以看到里头漆黑干净得像葡萄似的圆润的眸子,只是空洞洞地看着上方。
听到有人叫自己。
那眼睛很缓慢地下移,落在林寂的脸上。
他又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很细很轻,“林哥哥。”
这一声喊,简直让林寂把四分五裂的魂魄都拼了回来,很快找回了神志,“阿洛,没事的,你有哪里疼吗,慢慢喘气,不着急。先别睡好吗……”
“哪儿……都疼。”
余洛没力气说话,大部**体都僵硬得没什么知觉,只想好好睡一觉,“我,我有点困。”
这句话不知怎么惊到了林寂,他握紧了余洛的手,“别睡,别睡好吗。”
为了教他打起精神,教鸳娘把孩子抱了进来,“阿洛,你看一看,这是孩子,你看一看……”
余洛嘟囔,“好吵。”
说话间,御医已经查看过余洛的情况,又给他施了几针。命是暂时保住了,便对林寂说,“娘娘是累极了,睡一睡无妨。这一遭生死关熬过来,眼下暂且是没有性命危险的。”
“你确定。”
“臣确定,娘娘已经熬过来了。”
林寂闻言,像是整个人被抽空了一部分,教人先把小殿下带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余洛眼睛慢慢合上,很快呼吸均匀,陷入沉睡中。
听着那道浅浅的呼吸。
林寂觉得好像劫后余生一般,将人都遣出去,背靠着床榻坐着,这时候才看到桌案上那未来得及束起的赤金冠上,昨夜还含苞待放的一支红梅。
今日竟是全开。
红艳艳地一簇点缀在冰冷的金玉上。
平添生机。
又是一日黄昏色,日近斜阳,暖光透过窗阁斑驳地照在这种恢弘空荡的宫殿里。
一片狼藉,未有年少的帝王坐在床榻边,匀长的手指撑着额头,啪嗒一声,有什么溅落在手心的赤金冠上,从顶上那一颗纯白的东珠上滑落。
他生于这金陵皇城。
自出生便被封作太子。
但直到二十二岁这年,才真正地拥有天下。
云端落尘泥不过转瞬,滕然青云上,也不过顷刻。
他忽而想起很小的时候,父皇病重时,母后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这皇座冷冰冰的,想要坐得住,就要放得下那一点温情。帝王之路,向来孤寂。”
“你父皇是人人称颂的仁君,但只有母后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当皇帝。”
“坐这个位置,太苦了。”
踏上九重浮屠塔栏杆时,他被拖拽着往后,只能看到熊熊烈火烧着她的衣角。
她说,阿珩。
我去寻你父皇了。
刚刚余洛断气的时候,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全都是母后临死前那满头的金玉珠钗。他想自己追逐了半生的权欲,生生放不下的那些仇恨,以及金陵城繁华的灯火与宫城内朱红的高墙。
最后,想到了阿洛送自己一支玉簪的眼神。
又有什么溅落在东珠上,一颗又一颗。
薄唇微掀,竟低笑起来。
到底,他还是多了点运气。
听着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阿洛睡得很沉,很香甜。
史书有载。
长乐帝萧珩,六岁因外戚篡位而失君位,流落民间十数载。二十二岁,在金陵城的一场祸乱中重登帝位。
后世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
有不少文臣认为他谋夺帝位的手段酷烈,当年的金陵城里叛军皆被酷刑处死,亲族连坐而五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可见这位帝王报复心重。
律法严苛,对兵权把控极其谨慎,而集权在手,更是一度原本魏帝在世时设立的内阁中枢形同虚设,又可见他权欲之盛。
而相对应的,在他的统治下王朝却结束了连绵数十年的战乱。完善科举制度,善于提拔任用良臣。百姓难得迎来此后长达百余年的太平,经济繁荣国祚绵长,王朝迎来了极盛时期,史称“长乐盛世”。
萧珩内宫中只有一位皇后。
是两朝君侯,宣平侯之子,史书上对这位皇后的记载并不多,只寥寥几笔,写他是个宽厚良善之人。法度甚明,容貌甚端。持稳端厚,人品贵重。
而萧珩之后的下一位君王,便是这位皇后嫡出。
是有名的文治之君。
元启帝,萧琽。
是萧珩唯一的子嗣,自一出生便被封作储君,授太子印,入东宫位。他与其父不同,薄赋税,减刑责,治世宽厚,颇有赞誉。
自然,这些都是枯燥的史书记载,真实的历史往往鲜活得难以笔墨入纸,那些人的模样也往往并非史书上记载的模样。
至少余洛这么认为。
毕竟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看书。
***
皇后的恢复比想象中更快,十日过后,已经能在鸳娘的搀扶下在殿后的长廊处慢慢走动,要不是说御医说适当的走动有好处,林寂怎么也不会放余洛跨出那寝殿的大门。
毕竟冬日的寒风已经越来越冷了。
阿洛大病初愈,他怕勾起寒症。
暖炉抱了好几个,大氅也将人裹得密不透风,余洛因为大病一场,好不容易养得圆润的小脸蛋又肉眼可见地瘦了一些,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他走过长廊,看到院内原该放着秋千架的位置还是空的。
心也登时空落落的。
宫中张灯结彩地备着过新年,余洛带着毛毡抹额,走了几步,又觉得累了,就坐在亭子里靠着匀口气。
他本来以为,临产前三个月萧珩看他已经看得够紧了。
没有想到。
原来还能更紧。
之前好歹几个宫他是能走动,后面的花园,侧面的长廊,都是可以去的。
而最近,他只能躺卧在寝殿。
他听鸳娘说那天生产的时候,陛下差一点点就把整个寝宫服侍的人都杀了。余洛还不信,喝着补气的参汤喃喃,“哪有那么夸张。”
鸳娘可是后怕得很。
那个眼神她记得太清楚了。
陛下分明是对刚出生的太子都起了杀心。
但是这话她只能咽进肚子里。
她想世子肯定当时是糊涂的,毕竟刚生孩子还不到一刻钟,世子就彻底晕了过去,直接整个身子就软倒在了陛下的怀里,怎么喊都喊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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