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娘吓了一跳,却听到近在咫尺的刀剑划破皮肉的动静,和嗖嗖几声锐箭破空而来的响声。
余洛本来靠在坐塌上昏昏欲睡, 一瞬间也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鸳娘趁乱拉着余洛就跳下马车狂奔着逃命。余洛记得裴寒凛说过的话,要鸳娘跟自己分开跑, 要她先躲进附近的村子里去, 避避风头。
鸳娘不肯走。
知道看到浑身是血的裴寒凛出现在路的尽头, 牵住余洛的手,“阿洛,跟我走。”
余洛紧紧握住。
鸳娘却有些懵了,他一下拦住二人, “你们,你们这是作什么!”
“鸳姐姐, 我也不知该如何和你解释了。”余洛将自己怀中的钱财全都给了她, “你快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往南走, 马上就要再起战乱了。祖母今日应该也动身去我兄长那儿了, 你不必担心她。千万别回金陵城去。”
至于林寂。
余洛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能闭口不谈。
“可是, 世子——”
“鸳姐姐,你是个好人。等到战事平息了,若你我还有缘,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余洛抹了一把眼泪, 来不及说更多的话, 便被裴寒凛一手捞上了马背, 顺着官道疾驰而去,扬起一路尘沙。
***
金陵城。
皇宫。
新状元的府邸已经赐下去,一连三日清晨黄昏都在街头巷尾点放爆竹, 寓意节节高升。
昨日是被赐官印,入官册的紧要日子。
因前些日子宫中生变。而这几日,刚立没多久的太子死在西境的消息传入金陵城,陛下自此一病不起。
原本按照规矩,新官都要拜见陛下,亲得陛下赏赐。此规矩寓意陛下爱重贤良,不能轻免。
陛下病重而难见外臣,经过宗正和几位言官加紧商量,最终决定,林寂赐官九卿之一,便独他一人领余下官员官印,进宫面圣。
今日一大早,林寂便领着几位从五品以上新官的官印,迎着清晨料峭春寒的微风,走过重重宫门。
终于来到陛下寝殿前。
按照规矩,林寂需得再长阶前一叩拜,殿前一叩拜,座前再一叩拜。
前几日宫廷内生变,新上任的金吾卫姓林名戎,听闻,是三个月前刚从西境调来的一个小小副职都尉,如今倒也算平步青云,走了大运。
今日正是他执守。
一柄长剑别与腰袢,玄衣铁架沉重又冰冷地贴在身前。
他俯瞰着长阶之下,红衣烈烈容貌清俊的新科状元。
瞧见他屈膝叩拜的瞬间,捏紧了手中的剑鞘。
一道跪拜后,林寂双手端着雕花沉木古盘,上头整齐地摆放着几位新官的官印。只稍稍看过名贴便可知,其中所有人,皆是来自金陵城里有名有姓的贵胄大家。
——除了林寂。
唯他出身庶民。
再行至殿前,林寂双膝跪地,将手中漆盘交到掌印太监手中,再双手交叠平举于身前,俯身再叩一礼。
林戎的呼吸几乎要滞住。
手中紧握那冰冷的刀鞘,指节寸寸发青。
可林寂神色平淡,恍若这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礼。
将漆盘取过,抬脚跨入陛下寝殿内。
皇帝还躺在床榻上,前几日刺激后,病得十分严重,话也不太说得清楚——所谓的新官拜见,也不过是走个规矩形式。
林寂再跨过两道殿门,终于来到内殿。
看到了那床榻上,纱幔之后安详躺卧的皇帝。
将漆盘平举着高过头顶,再一次屈膝跪下,尔后掌印太监将他手中的漆盘接过,跪举在陛下塌边,轻声道:“陛下,陛下……”
皇帝似是悠悠转醒。
“陛下,是新官觐见。这位,是今年的状元郎,姓林。”
“唔。”皇帝似醒非醒地应了声。
“臣少府君林寂,拜见陛下。”
皇帝朦朦胧胧间似乎还有些意识,转过头来,隔着几近透明的纱幔,看着底下跪拜那人。
太监将纱幔卷起,别在床榻前的金钩后,眼前豁然开朗,皇帝看清了底下端正跪坐的那个年轻人。
眉若远山,眼似寒潭。
就连一旁的太监都忍不住咋舌,这位状元郎好一副清隽儒雅的仪容。
不知怎么的,这惊鸿一瞥好像引起了陛下心悸,他陡然咳嗽起来,手高高举起,伸向床榻前跪拜的那人,喉头像是被什么糊住了似的,忽的喘不上气。
掌印太监见势不好,忙不迭冲到外头去,教人去赶紧请了御医来。
内殿一时间只剩下林寂,和仓皇喘气的魏恭恂。
林寂缓缓俯下身,交叠着手。
左上右下,与新朝新礼相反——这位状元郎,行的是前朝萧氏的礼。
磕头而下,再道一声, “陛下,万安。”
这简单的四个字,却让皇帝捂着心口,似乎更是喘不上气来。
他没有办法彻底的转过头,只能将眼珠子偏转,努力看清下头跪着的那位少年郎的模样。
他的眼睛,他的眉毛。
长得,像极了他的娘亲。
时光好似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也是在这样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内,衣着华贵的稚子的小靴子上拴着银环,环上系着铃铛,每动一下,便悦耳响动。
那只脚,在高堂之上悬着,晃啊晃。
“嫡皇长子萧珩,品行贵重,懿德庄成,今——”
“册封为储。”
年仅三岁的稚子,被皇后抱在怀中。脚上的银铃叮咚作响。
而年轻的魏恭恂,双膝跪地,左手叠于右手之上,俯身叩拜。
“殿下,万安。”
他一屈膝,身后群臣莫不俯首,再无人敢置喙半句。
皇后眉眼清秀,如谪仙一般生得端庄娴雅。替着皇太子回话,“众爱卿平身。”
繁琐的册立仪式后,魏将军意气风发直入天子寝殿,独自拜见皇后娘娘和新太子。
新太子正拆着头顶沉重的金玉发冠,奶声奶气地喊,“舅舅。”
皇后蹙眉,“珩儿,他是魏将军,不是舅舅。”
“可将军不就是舅舅吗。”太子像是疑惑极了。
年轻的将军单膝跪地,抬起被刀剑磨得满是厚茧的手为小太子将冠发摆正,衣襟理好,“殿下,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是君,而舅舅是将军,是臣。君为上,臣为下,故而,太子殿下不得再唤臣为舅舅。”
皇后抱着太子,眼风淡淡地扫过地上那人,眼神里满是温柔。
稍一颔首,对她兄长的话表示认可。
“那,什么是君臣。”
小太子又问。
“君,为万民之主。臣,为君主刀剑,剑长万里,可劈河开山。”
小太子笑了起来,“舅舅又要去边境了吗,可舅舅上次教的骑马,阿珩还没学会呢。”
魏恭恂爽朗地大笑,“骑马算什么,殿下以后长大了,舅舅带你驰骋沙场,开疆扩土!教那荒蛮雪岭之外的蛮夷闻风丧胆,退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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