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墙上,映在妈祖娘娘慈悲的面容上,映在雨神平静的蛙脸上,也映在吕瑛的眼中。
他先前怒斥那些受了秋瑜恩惠却不思报答的人,这会儿说话的语调却是平和的,有些灾民说话颠三倒四,他也不急,引导对方回答问题。
看来吃饱以后,这孩子疲惫下降,血压血糖回升,耐心就回来了。
被义气堡在雨神庙闹了一通,南禹那黑暗污秽的世道越发压得秋瑜喘不过气来,可吕瑛一来,那些黑暗就散了。
小人家像是一道透明的屏障,不动声色间便将许多人的黑暗隔开。
等问到秦湛声时,秦湛声还有点介意白日吕瑛对他的鄙夷,可吕瑛就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似的,将他的问题一样样提出来。
秦湛声听着听着,面色就变了。
这吕家小公子绝对不是只有脸能看的草包,这些问题若不是精于实务且敏锐犀利的人,绝对提不出来!
有时候发现问题的能力比解决问题的能力还重要,因为问题提出来了总能解决,怕就怕人们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吕瑛绝对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好手,他也发觉秦湛声说话比其他人有条理得多,干脆搬了凳子坐他面前问。
秦湛声一开始还能答得上来,但过了一炷香后,这位真实年龄也不过十八的年轻人就顶不住了。
他抹着汗:“我、我不知道本地知府状况如何,秋衙内就在这,你为何不问他?”
吕瑛一顿,又轻飘飘扔了个鄙视的眼神,走开了。
等他离开,唐六终于敢出声了,他撇嘴:“这小孩心眼多得和马蜂窝似的。”
秦湛声对吕瑛好感度也低,可他觉着唐六的偏见实在过了,若非这位兄弟背着他闯过台风来求医,他已不想再留在此地。
秦湛声心想,罢了罢了,待帮助六哥去救了王小姐,就算我们恩怨两清,那时我再回巴蜀吧。
就在此时,吕瑛问到了乌鸦,乌鸦是粤东道本地人,对此地状况更了解一些,他告诉吕瑛,此地的百姓疏散根本没做好,他老家就没人去,他去那边叫人迁走,可许多人压根不信乌鸦说要下暴雨刮台风的事,不肯搬走。
“喜鹊就是那时候淋了雨,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得了病。”乌鸦感叹着,面带忧伤,“隔壁村和我们村抢过水,我没敢去,估计这会儿更惨,他们那是靠山的。”
吕瑛点头,然后招呼人。
“走吧,我们去城外一趟,到乌家村去,乌鸦,你的女儿放秋瑜这儿,你和我走一趟。”
乌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华美静已丢了雨披斗笠过来:“戴好,我们马上出发。”
庙内所有吕家军以外的人都震惊。
这、这就要去救人了?
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而且外面刮台风啊!你们这样去不怕死的嘛!
吕瑛还真不怕,凭他的感知力,还有吕家军这伙人的武功,小心一点没什么大事。
他让属下们用防水的油纸、油布包了粮食,带了成药,又去找义气堡那些人,拿鞭子抽了几个人后,终于找到一个能沟通的勇士。
吕瑛冷冷说道:“壳人如今情况如何?可有未迁徙到安全地方的?便是和你们关系不好的人家也报给我,还有,你认不认识黄老七和钟三姑?”
那人哆哆嗦嗦,完全是被吓破胆的样子,吕瑛揪着他问到了想知道的消息。
徐正气爬起来,用说话漏风的嘴问:“吕公子,你要做什么?”
吕瑛淡淡道:“出门救人,顺便看看壳人要不要帮忙,东滨的县衙一点用也不顶,总不能放着不管。”
徐正气沉默了几秒,坐起来,告诉吕瑛黄家和钟家的围龙屋的所在地,吕瑛直接让人把他提起来。
顶着夜色和狂风,提着带路的乌鸦和徐正气,吕瑛走了,秋瑜没有拦他,只是给小朋友怀里塞了个小葫芦,葫芦里是十颗蒜素胶囊。
秦湛声问秋瑜:“他为何要去救人?他不知道外面危险吗?”
秋瑜回道:“他是顶着台风到东滨的,要论如何在这种恶劣天气里寻找前行的方向,没人比他更擅长了。”
去年有信仰雨神的虔诚壳人乘船渡海到琼崖岛为吕瑛贺寿,虽然那只是一群老人,送给吕瑛的也只是艾叶粑粑,但吕瑛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出城前,吕瑛敲开了本地卫所的大门,这儿的陈千户也是吕晓璇的部下,且与吕家有渊源(吕空的马仔),对于小主人上门,陈千户二话不说,拍着胸部,领了五百人去吕家在此地的粮库搬了粮食药材出来,也都是用油布包好塞背包里,和吕瑛一起出了城。
夜色之中,山路已被雨浇得很不好走了。
吕瑛坐在武功最好的姜平怀里,循着风和雨的痕迹,带大家走安全的山路,先是找到了乌家村旁边的黑家村。
此处已被山体滑坡给埋了,整村消失的惨状令乌鸦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吕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走,去乌家村,把雨神的旗子打起来。”
岚山一声不吭,将雨神的旗子往木杆上一套,插到自己的背包里,稳稳背好。
等到了乌家村,这儿许多房屋都被台风催垮,只有高处的房子里挤满了人。
乌家村的村长带着雨披和几个壮丁堵着门,又有妇人拿勺子舀水,可风雨太大,他们冻得瑟瑟发抖,体温不断下降,越来越多的人失去行动能力。
剩下的粮食已经不多了。
村长心里发沉,在这样的天灾前,人的生命太过渺小,有几个娃娃都发了烧,还有的人在拉肚子,再这样下去,他们又要死许多的人。
可他们没法去求援,通往外界的路口上的黑家村被埋了,他们不敢走那条路,万一山体二次滑坡,所有人都活不了。
就在此时,有人敲了他们的门。
“喂,开门!”
村长一抖,他给男丁们使眼色,还能动的人纷纷举起锄头、镰刀。
如果敲门的是要趁火打劫的邻村人,或者是山上的壳人,他们就拼了!
村长嘶哑着问:“你是谁啊!”
敲门的人暴躁道:“劳资是雨神教的刘红花,我还是东滨城千户,带教友来救你们了!里面的人还活着没!有没有生病的!”
村长也是信雨神的,他透过门缝,就看到一面黑底绣金线蛙纹的旗子,心里一横,打开了门。
“我们这有好多生病的!”
秋瑜坐在偏殿里照顾重症病人,累极了就靠着门扉眯了一会儿。
梦里,他听到了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他坐在一处热闹的戏台下,前后左右都是穿着朴素却暖和的百姓,他们坐在长椅上,台上的戏班唱着《花木兰》,只是调子与南禹时代的不同,比之现代的又古朴一些。
秦湛瑛坐在他身边,专注地望着舞台,手里捧着碗瓜子,嗑得不亦乐乎。
这位君王穿得也很朴素,就是一身素蓝的儒衫,可他美得如同春神,只是坐在这里,便没有人不知道他是秦湛瑛,是皇帝。
可是没有人打扰他。
待木兰提枪出场,清喝一声:“众将士,随我保家卫国!”上演了一段精彩的武戏时,秦湛瑛放下瓜子碗,双手鼓掌。
长大的祝大午也站在旁边叫好,又从瓜子碗里抓了一把,跟着秦湛瑛一起嗑,王周周路过,也过来抓了一把瓜子。
钱阿全和陈钧带家人出来逛街,看到君王又白龙鱼服也是面露无奈,但他们没有打扰秦湛瑛,只是给肩上的孩子买了风车,牵着夫人的手离开。
是了,因秦湛瑛思想开明,所以下头民风也逐渐开放起来,男子也能牵着心爱女子的手走在人群之中。
在瑛瑛面前,爱情不是羞耻的,勇敢是被赞叹的,黑暗是被正视和改正的,一切都是人间应有的模样。
秋瑜坐在秦湛瑛身边,看了许久的《花木兰》,梦醒时,心口一阵酸涩。
在你走后,这些人该多不适应这个世界啊。
吕瑛一晚上就跑了两个村子,又找到了黄家和钟家的围龙屋,给他们病得最严重的人送蒜素胶囊和成药,顺便从这两家知道了其他壳人围龙屋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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