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榷对上他微微泛红的眼眶,犹豫片刻,最后伸出手,轻轻捂住了祝青臣的眼睛。
祝青臣眼前一片黑暗,只听见陆榷低低的声音:“不可以,祝卿卿,不能看。我没事,但是不能看。”
祝青臣的睫毛扫过他温热的掌心,紧跟着,一片湿润沾在他的掌心。
陆榷心中一沉,连忙松开手,低头去看他:“祝卿卿?”
祝青臣红着眼眶,努力忍住眼泪,喉间哽咽的哭腔却忍不住。
他揪着陆榷的衣领,大声质问道:“干嘛不给我看啊?给我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干嘛不给我看?给我看一下!”
“没问题就不用看。”陆榷伸出手,想要帮他擦擦眼泪。
手伸到一半,想起左手要握拐杖,生了手茧,磨得祝青臣不舒服,于是又换了右手。
他用拇指抹了抹祝青臣的眼下,却被祝青臣推开了手:“我又没哭,你擦什么?”
“噢。”陆榷把手收回来,重新握住他的手。
祝青臣红着眼睛,愤愤地看着他:“给我看一眼。”
陆榷还是那样的说辞:“祝卿卿,这次不可以。”
祝青臣不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他只想看一眼,看看有多严重而已。
他们都那么熟了,从小就一起长大,一起洗澡睡觉,什么地方没看过?
凭什么受伤之后反倒不能看?他到底在害羞什么?
祝青臣板着脸,怎么也想不通。
忽然,马车里响起“刺啦”一声。
祝青臣回过神,低头看去。
他的中衣衣袖破了个洞,陆榷的拇指从那个小洞里探出来。
“你在干嘛?”祝青臣一激灵,连忙把他的手推开,扯了扯衣袖,把衣袖上的破洞遮住。
陆榷试图解释:“祝卿卿,你的衣袖跑上去了,我想帮你扯好。”
刚才挣扎的时候,祝青臣的中衣从衣袖里露出来了,他这件衣裳洗得发白,还有点小,总是往上跑,陆榷觉着他不舒服,所以总是想帮他扯下来。
结果,就扯坏了。
祝青臣捂住自己的衣袖,不让他看见:“李那个,你真的讨厌死了。”
他原以为这件中衣穿在里面,不会被发现的,结果……
早知道就不穿这一件了。
祝青臣话还没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好像明白,陆榷为什么死活不肯让他看受伤的腿了。
太难堪了。
就像他不想让陆榷看见自己破洞的中衣一样,陆榷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受伤的左腿。
在他们独自面对疾病或困苦的这段日子里,在他们分别面对侯爵府或林老三的这段日子里,他们都游刃有余、进退有度。
他们都不把侯爵府和林老三放在眼里,就算要在侯爵府众人面前拄着拐杖走路,就算被林老三指着鼻子骂穷鬼,住这么破烂的房子、穿这么破烂的衣裳,他们都不在乎。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
心上的人就在身边,叫他们怎么能坦坦荡荡地展露自己在这个世界最难堪的一面?
原本是学官、太傅、帝国玫瑰,现在却变成了穿破洞衣裳的穷教书先生。
原本是皇帝、总裁、帝国元帅,现在却变成了要拄着拐杖走路的跛脚反派。
他们都觉得难堪,想要极力掩饰,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看。
可是……
他们好像都没有成功。
马车里一片寂静。
祝青臣低着头,努力把自己衣袖上的补丁藏起来,不再缠着陆榷要看他的伤腿。
陆榷也把自己的左腿藏好,低声道:“祝卿卿,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没什么不一样的。”
“嗯。”祝青臣闷闷地应了一声,摆弄着自己的衣袖,小声道,“我好忙啊。”
陆榷点了点头,附和道:“对,好忙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陆榷掀开帘子,祝青臣也终于抬起头,朝窗外看去。
他们到了,窗外是一家小酒楼。
祝青臣看着上书“小观潮”的牌匾,总觉得有点眼熟。
陆榷解释道:“京城里有家观潮楼,其他地方的酒楼为了打出招牌,所以也起了这样的名字。”
“噢。”祝青臣挠了挠头发,“但我总感觉‘观潮楼’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他转过头,就看见陆榷已经拿起木头拐杖,准备下去了。
祝青臣连忙道:“我先下去……”
陆榷却拒绝了他:“不要紧,正好给你看看,我能走路。”
“嗯。”祝青臣吸了吸鼻子,认真地看着他。
陆榷掀起帘子,先用拐杖探了探路,然后迈开没受伤的右腿,稳稳地落了地。
他转过身,朝祝青臣伸出手:“下来。”
祝青臣把手放进他手里,也下了马车。
陆榷在酒楼里订了包间,两个人朝酒楼里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偷偷练习过,陆榷用起拐杖来,还挺熟练。他身材高大,但不会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拐杖上,只是将拐杖作为工具。
他走得很稳,不疾不徐,不紧不慢,颇有上位者的气势。
如果不仔细看,还不怎么看得出来,
可是祝青臣看见他的模样,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擦了擦眼睛。
陆榷连忙低声哄他:“祝卿卿,没事的,我又不疼,走得也不慢,根本就没有影响,怎么又哭了?”
祝青臣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辩解:“没哭。”
陆榷逗他:“不会是看见我拄着拐杖都比你高,还比你走得快,生气到哭了吧?祝卿卿,你是小傻蛋。”
祝青臣又给他来了一下:“走开啊。”
酒楼的小二迎上前:“二位客官,里面请。”
小二见陆榷衣着,又看见他的拐杖,连忙道:“客官,一楼大堂请……”
陆榷淡淡道:“我们在二楼订了包间。”小二瞟了一眼他的拐杖,有些迟疑:“这……”
“带路就是。”
“好嘞。”
陆榷没让祝青臣扶他,自己拄着拐杖,稳稳当当地上了楼梯,来到二楼包间,在位置上坐下。
小二招呼他们:“两位客官请坐,酒菜马上上来。”
“多谢。”陆榷微微颔首,提起桌上的茶水,给祝青臣倒了杯茶,“这里偏僻,随便吃一点,等回了京城,我带你去观潮楼吃。”
祝青臣应了一声:“好。”
小二随时会上来,为免不测,他们也不会现在说那些要紧的事情。
祝青臣摆弄着自己的破洞衣袖,把那个洞越弄越大。
陆榷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抓着他的椅子,把他整个人都拖过来。
“诶?”祝青臣一惊,连忙抬头看他,“你干嘛?”
“坐近一点。”陆榷低声问,“怎么又不高兴?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一点影响都没有,我又不疼,又没摔倒,干嘛不高兴?”
“我……”祝青臣看着他,瘪了瘪嘴,“但是……就是……”
“要不我现在抱着你在包间里走几圈?”
陆榷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手臂已经抄起了他的腿弯。
“别!别别别!”祝青臣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推他,“我不哭了,不哭了!放我下来!”
陆榷这才松开手,把他重新放在椅子上。
祝青臣小声道:“我只是心疼你而已,你这人怎么还不识好歹?”
陆榷一本正经:“祝卿卿,我不要你可怜我。来见你之前,我每天练习拄拐走路,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的。”
“嗯。”祝青臣抿了抿唇角,纠正道,“不是‘可怜’,是‘心疼’。”
“也不要心疼我。”陆榷正色道,“我要你喜欢我,看见我就高兴,就欢喜,就像我看见你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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