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121)
严江头也不抬地道:“你的侍从数百,怎么都不见,就一蒙毅使唤。”
“侍从再多,也是朽木,哪知寡人所需,”秦王政悠然在他身边坐下,看他不用打底稿就空手画图,做为一个门外汉,看到这种时,就觉得是神仙手段,“魏国宫廷之财皆尽收没,造册送上,有当年惠王之宝,可要一观?”
秦王说的“惠王之宝”是一个在历史有上留下名声的珠宝——当年是魏惠王打猎遇到齐宣王,就问人家有什么宝贝,齐王说:“没有,滚!”
魏王说:“我这小国都有有明珠可照二十丈方圆,你国土那么宽,怎么可能没有。”
齐王就说:“有宝,不是宝珠,我有大臣檀子在南城,别国就得来朝我;我有盼子在高唐,赵国人不敢过黄河捕鱼;黔夫在徐州,燕国得叫我爸爸;种首管理治安,我国路不拾遗,这些都照千里,你那点光算毛啊?”
于是魏王灰溜溜地回家了。
“光耀之宝太过霸道,必损命数,不看。”严江头也不抬地道。
发光的石要么是萤石不值钱,要么是铀之类的反射性矿物,照多了要成仙的,有什么可看。
“竟有此说!”秦王一惊,果断决定把宫里发光宝珠让尉缭拿去收买别国大臣,然后转移话题,“造册之时,我命人将你所绘江山图已归于宫中。”
“那种忽悠人的东西,何必当宝。”严江用画图把脑中刚刚的场面清出去,被秦王一打岔,莫名就忘记要如何下笔。
“魏王之宝,何及寡人之宝。”秦王政微笑道。
“哦,”严江终于抬头看他,“不必说了,魏宝之闻,我早听过了。”
“魏王羞之而不改之,复失国矣。寡人闻之而鉴,得天下,”秦王提及此事就很骄傲,“爱卿你说,可对否?”
魏王被打脸了还不改正用人之策,看,国被灭了吧,我知道人才为宝,所以得了天下,阿江你快夸我!
严江都有些无奈了:“王上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六国之人,何能及耳……”
然后他便觉得不对了,这不是对李左车用来夸秦王的话么,这弯子绕的真tm远。
秦王政果然愉悦,几乎反身体凑到贴到阿江身前,接道:“是以,天下仰慕者何其众也?”
这气氛就很暧昧了,严江眉眼微抬,推了推他,但力度就很微弱。
但花花看到了,主人不喜欢这人!于是立刻上前甩着尾巴将秦王拱开,在主人怀里的蹭来蹭去,隔出了常人无法跨越的安全距离,还回头怒呲了秦王一牙。
秦王政看了一眼这光亮的虎皮,端座案前,气氛一时冰冷。
严江忍着笑,把花花的虎头推开一点,为花花不被剥皮而努力道:“先前见您征三川南阳之粮,又下南郡兵戈,想是锋芒直指楚地了?”
秦王政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热忠,只是淡然道:“王将军老矣。”
严江悚然一惊:“嗯?”
为什么突然说王翦老了?
秦王政这才淡淡道:“今日诸将论功,李信言魏国既灭,楚国亦在掌中矣,王翦却称楚虽弱,灭却难,与李信相争。”
李信说只要发兵南下,必可如白起当年那样摧枯拉朽般攻破楚都,王翦不看好,两人在他面前吵得几乎打起来。
“如今新得魏地,灭楚尚早,”这事居然这么早就有苗头了?严江皱眉道,“你不会真想?”
“既欲一统天下,自需早做准备。”秦王眉眼淡漠,但在做灭国之战时,却有着无法言说的无端霸气,“大军既动,粮草役夫,无一可少,否则四年既灭四国,何从来哉?”
严江无法反驳,还真是如此,秦王那是在灭一国的途中,已经就做好灭下一国的准备,否则诸国跟本不会这般接二连三地被灭,要知道,从征兵要粮草,根本不是几个月就能做好的事情。
126、第 126 章
战国二百余年, 从当年的百余诸侯国一直到后来的几个国家,却被秦始皇用十年的时间一一平推,这在历史上其实是一个有名的黑天鹅事件,因为秦王陛下完全满足了黑天鹅的三个要点:第一是它具有意外性;第二是它产生重大影响;第三是虽然它具有意外性,但人的本性促使我们在事后为它的发生编造理由,并且或多或少认为它是可解释和可预测的。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汉武帝、成吉思汗、不可说的某人等等身上,他们就能在短得让人回过神来的时间里完全颠覆常人认知, 把周围凡人们猛然打倒在地,然后把整个世界都颠覆下来。
连灭四国, 给了秦王超大量的信心, 足够让他对自己的判断达到极高的信心, 在他看来,二十万灭楚, 足够了。
一是当年有整个江水流域的楚国已经被打得只剩下半国之地;二是楚国在对魏、对秦的数次征战中,并没有显出什么出其的将才;三是楚王悍继位不久,又有昌平引发楚国内乱,两相夹击,楚国根本来不及反应。
相反, 若是等楚国内部局势稳定,那麻烦会大上很多。
秦王政并不想在这事上节外生枝。
更重要的是, 六十万大军, 秦王不想给。
严江就这一点和秦王沟通了半个晚上,细细地分析了王翦将军的靠谱和李信的犯二,用事实做依据, 讲这事得听老王的。
秦王不为所动,只说将军老了,可以用他儿子小王,但是灭楚还是不用老王的好。
严江说了半天,终于看出原由来了。
王翦灭赵、王贲灭燕、父子两又一起灭了魏,其功劳之高,已经没法用语言形容了,白起亦难敌也。
如果再让两人立下灭楚之功,秦王就封无可封,打个比方,严江觉得在他看来,这就像他看上一个公司,属下说你要全部资金都给我,我就给你拿下他——全部财产?这公司能值那么多吗?你拿钱跑了怎么办?你拿钱回来购我的公司,那岂不是成了我的老板?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手下打包票说您拿三分一的财产我就能并购了他。
但理解归理解,你就不担心这手下是个二百五吗?拿你三分之一的财产走,打了水漂你也要心疼个一年半载啊。
“社稷存亡之迹,楚国封君必上下一心,二十万难胜矣。”开始严江是这么劝他,“又有南郡为例,楚国必不甘束手待死。”
楚国各地封君虽然把楚王弄得根周天子一样又没钱又没地的尴尬场面,但那都是内部矛盾,秦国当年又是水淹鄢都又是火烧郢都,在南阳又搞管控那么厉害,封君们为了自己的生活,肯定不会满意的啊。
然而秦王对此非常了解,他给严江看了一卷楚地的封君势力图,指出了新郑以南的封君势力图,那其中被标注的数个势力,都在汝水沿岸。
严江惊讶地看他一眼。
拿起画卷,与楚国的地势图一一对比,汝水能从韩国直达寿春,鸿沟也可调运整个魏韩之粮,再加上秦军对沿途势力的浸透,只要将领的脑子足够,那是真的有可能直接打到寿春的。
秦王傲然一笑,仿佛一只高光的孔雀,在心上人面前展示着自己能力:“如何,可有机会?”
他攻打六国,为何楚齐魏都未相救燕赵韩,就是因为他任用尉缭,大开国库,收卖六国高官,有他们扯着国主后腿,这些年他与尉缭耗费在其上的精力,丝毫不比用兵灭国少。
否则,以六国之间的姻亲勾连,多来几个围秦救赵,合纵联横,便能让秦国又陷入六国抗秦的泥潭中,空耗国力而无所得。
严江反而困惑了,如果有这些手段,李信为何还会在灭楚之战中一败涂地?
“王上果然远见,”他随口夸了两句,“臣不能及也。”
秦王对这样的敷衍有些不满,斜睨着心上人,他那眉梢眼角皆是春风得意,却丝毫不损那天生的威严霸气,反而让人觉得在他面前,跪得理所当然。
可惜严江早就对王霸之气免疫了,他上前跪在一边,细心为大王将斜开的衣襟拢好,微笑道:“天色已晚,小院简陋,还请王上早此回去歇息。”
秦王指尖轻轻绕着他落下的一缕长发,淡定道:“昔日寡人与卿同宫同室,如今远居异地,卿竟连一席之地亦不分寡人,岂能如此狠心?”
“榻上本就只一席,这如何让得。”严江委婉拒绝。
秦王微微挑眉,用淡然的言语疯狂暗示:“寡人寝有一席,甚大,可与卿同享。”
严江摸了一下老虎,微笑加深:“王上之意,怕是不在席上呢~”
秦王气定神闲地靠在案边,幽幽道:“那爱卿说,寡人之意不在席,在乎何方呢?”
严江靠得越发近了些:“想是在乎床地之间也~”
“却有此意。”秦王政的凝视着他,唇角微弯,仿佛等着他出手,灯火之下,他唇稍显薄了些,在深邃的眉眼印衬下,却有着奇异的魅力,让严江忍不住伸手轻抚而上。
“秦楚百年之好,王上可还记得?”严江轻笑着问。
听到对方提起后宫,秦王不惊反喜:“阿江可是心中不平了?”
然后立刻寻思着如何向他证明自己心中仅一人尔,然后……
“灭楚之事,华阳太后,昌平君,后宫美人,还有扶苏可愿?”严江却直接抛下另外一个炸弹。
历史上,秦王灭楚应该是十年后的事情吧,那时华阳太后应该早就去世了,可现在,人家虽然有点身体不好,可依然活着。
“此大事,与后宫何干。”提起这事,刚刚气氛瞬间无存,秦王不悦地看了阿江一眼,拉着他狠亲了片刻,这才放开。
自赵姬惹出嫪毐之乱以来,秦王对后宫之事就越发厌烦,在他看来,这些后宫女子于国无寸功,却仗着身份祸乱家国,简直无耻之尤!
“王上何必说气话。”严江好整以暇地笑道。
他们都清楚,无论如何,华阳夫人都是灭楚之中很重要的一环,昌平君在秦国为相多年,门生故旧无数,华阳夫人经营多年,更是一手扶植起秦王政亲政与继位的关键,她的意见,秦王便是不听,也得有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