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50)
这种一见就是贵族的人=肥羊预备役,严江微笑道:“这是在下的荣幸。”
这位公子自称赵代,是赵国宗室,听说严江是来游学的,便请他去赵国最大的酒楼畅饮佳酿,两方都见识广博,倒也谈得和谐,扶苏乖巧地在一边听,没有插话,也没有觉得无聊——他的身份让他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略为听懂这些家国大事了。
其中赵代谈起了燕赵之战,提起了一件事情:“王上要求燕国割让督亢之地,燕王极怒,此事先生如此看呢?”
严江回想了一下看过的秦王地图,略惊讶道:“这是,不想求合了?”
督亢之地是什么地方?是燕国都城的旁边永定河沿岸,不但是燕国最大的产粮区,还是燕都的护卫之地,要这块地等于指着咸阳要关中,指着北京要三环,指着卧室要客厅,燕王看到这种要求不掀桌才怪了,你要不让我把都城也送你算了。
赵代苦笑道:“大夫郭开说此战本就要灭燕国,不可给予喘息之机,让其伤筋动骨,才是正途。”
哦,是郭开,那就完全可以理解了,这位奸臣可是在后来把整个赵国都卖给秦国的历史名人啊。
严江遗憾道:“此事为难,燕赵怕只能再战了。”
两人又谈起赵国风俗趣事,都没再提国事,一路谈到晚上,赵代心知这位先生并不是来求当门客的六国名士,微微叹息,这两年他欲效仿平原君大养门客,只是庸人为众,贤能难求,也不知道这位如何才能动心。
左车在一边听着头晕,便想和扶苏一起玩六博,这种带点数学的军棋十分简单,扶苏先是不熟练,然后几局后就把他虐成狗,都有些怀疑人生。
就在严江与赵代谈得十分愉悦之时,一只猫头鹰猛然落下,几乎掀翻了桌子。
严江立刻抱住陛下:“小陛今天这么早就醒了么?”
赵代仔细看那枭鸟,目光微微闪动,礼貌道:“天色已晚,不如吾与先生改日再约?”
严江亦然点头道:“善,那便明日约在此处吧。”
赵代微笑与他见礼离去。
严江第一次见这种战国时的君子风姿,不由赞道:“倒是个好郎君呢。”
咸阳宫。
秦王下朝之后,便早早接见了燕国送来的质子——太子丹。
“请秦王相救!”太子丹比秦王还大上十来岁,眉宇间却满是疲惫与担忧,赵国要督亢之地,已经超过了燕国能接受的底线,这仗怕是要继续打下去。
秦王政神色淡漠,表示愿意相助,安慰几句后,便打发他下去,剩下的事情,还要看燕国诚意。
太子丹拜谢告退。
秦王这才起身,从身旁的书卷中挑出赵国当今宗室的谱系,略一翻看,果然没有赵代此名。
他将书简一卷,漠然放下。
如他所料,是赵嘉。
真不知死活。
55、文明
赵国的冬天很冷, 客舍的被衾又冷又干,回来的严江找来陶罐,用炭火烤了好一会才暖和柔软,然后和扶苏一起想念了一下花花柔软暖和的肉体,再一起吃晚饭。
窗外丝竹之声入耳,轻歌曼舞不约,有好事者大声呼好, 十分扰民。
扶苏皱眉道:“真是没有规矩。”
若是秦地,这些沉迷享乐的人个个都要被抓去修半个月城墙。
严江微笑道:“此话甚是无理, 秦被六国鄙见, 不就是因为如此么?”
在六国看来, 秦地就是虎狼之国,没有一点文化修养,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霸道蛮横。
扶苏和陛下同时看向严江,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先生也如此想么?”
“扶苏,”严江觉得有必要给他说清楚, “你可知何谓文明礼仪?”
秦朝将来就在这事上吃了大亏,根本没有人对王朝建立后那扭曲的体制进行调整, 秦王以他一天批两百斤奏折的勤奋把帝国生生维持了十几年, 等后来老了精力不济抗不住了,就开始求仙问道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可惜他借不来的。
扶苏和陛下同时眨眼,并排坐着, 一起等回复。
“文者昌也,明者礼也。蛮夷之地,不通教化,衣食无着;文明之邦,华服尊礼,衣食有顾。扶苏你见至西而东,这中原之地繁华昌盛,若有朝一日为胡人所灭,成牧羊放马之地,可会惋惜?”严江轻声问。
“他敢!胡人算何?”扶苏瞬间生气,“待我回禀父王,回头便灭了西胡诸戎!”
陛下也认真地点头赞同,还伸翅膀拍拍。
“然在六国眼中,秦与戎无甚区别。”严江微笑道。
扶苏刹时有些委屈,眼含泪光:“先生眼中,也是如此么?”
“秦自是不同的,”严江摸摸他头,道,“但刚不可长,柔不可久,阿苏,你生来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但你可知这份权利从何而来,自何而始?”
“当然是父亲。”扶苏小骄傲。
严江摇头:“错了,你也好,你父也好,都是由耕者供养。”
谈到这,他一边画图,一边低声给扶苏解释起社会的阶级构成与供养。
当今之世,地广人稀,需得告诉他,秦缺的不是武力,是文化。立国数百年,秦地就没有出现一个文化大家,治国为相者从商鞅魏冉到范雎李斯,皆是自六国而来,这已经不是偏科而是修都不修这一科了。
但文明是需要活力的,赵国看着吵闹,但有风俗文化,安居乐业,魏韩看着弱小,但有尽是学者大家所出之地,诸子百家,歌舞礼仪,都是华夏文明的精华所在。
这些看着不显,却是能安抚民心,凝聚国家的昌盛之基。
文明是国家的本源,繁荣的根基,文明渗透了方方面面,农耕到法律到思想到改革到创造,它不是几个人掌心操控的玩物,它需要一整个民族去孕育创造,是不应禁止也无法禁止的存在。
秦国若不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只轻视甚至禁毁,将来必然为文化所制,突然为他人做嫁衣。
扶苏听着有些不懂,但都默默记下来,等长大一点,他总会懂的。
倒是陛下听得入迷,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吃肉都吃得神思不属,差点叼了严江的手指,这才回过神来——看来儿子是不能急着带回来了,若身边只有鸟,阿江都不会提这些东西,他一个人时就便知道左拥右抱,写字画画,坑蒙拐骗,半点正事不干!
正寻思着,便听他说到文化人这里,严江再赞赏了一下今天遇到的那位青年,称他体贴聪慧,知道自己不想在国事上多说,就主动不提,是个谦谦君子了。
扶苏和猫头鹰一起皱了眉头,神色忧虑,扶苏更是的主动问起了数学题,把先生的想法转移掉。
陛下闻言熟练地冷气散发表示不悦,表示需要关注,但严江只是安抚地摸了它两把,就低头给扶苏讲题了,宝贝不能太宠了,不然就会侍宠而骄,能冷一冷,再者阿陛被冷到后,就会软化很多,哄哄就能好。
扶苏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严江教他的知识都接受的很快的,再听了一会连环画故事后,就乖巧地洗漱上床了。
严江收拾着食物,漫不经心,寻思着怎么在赵国玩。
就今天与赵代交谈间得到的消息,这赵国也是很倒霉了,对面秦国一连六代明君,现在上场这位秦皇更是一节都比六节强,相比之下,赵国就像被诅咒了一样,一代不如一代。
想想看,旁边一个秦国比你强大比你富有还比你努力,你赵国却已经开始放弃治疗?
这是想不开要寻短见啊。
严江今天得到的线索,赵国如今是权贵大夫当政,对赵王的权力形成了相当大的限制,各种给赵王提意见,原因是赵王偃本身就是个漏斗,做事太不靠谱,当年他曾爷爷赵王灵王为了真爱废长立幼,如今他照着也来了一套,为了老婆幼子惹得朝堂不合。
严江对这位的爱情观念还是很赞同的,只是赵王他眼光有点过于瞎了,连着踩两个大坑,先是郭开作为伴读与太子时的赵偃一起长大,等他继位为王后,就由得郭开贪污受贿各种乱来,按插人手扩大势力,若怒了一众贵族势力。
将军廉颇因此和郭开起了冲突,被郭开献谗惹怒了赵王,只能去魏国躲着,再没能回来,这事直接气倒了蔺相如,这两人几乎是赵国文武支柱,这一去,就没能人阻着赵王乱来了。
前几日他突然大病,险些不冶,最近几天好了一些,但似乎因此感觉到天命无常,随后他果断废了太子赵嘉,立真爱美人为后,立真爱之子为太子,立郭开为太子太傅。
并且怼了来劝说女人祸国的李牧将君:政令出于寡人,与女人何干?
虽然是个昏瓜,但严江觉得这话说得还是蛮有道理的,赵国国君们就很适合言情男主人设,一脉相承的不靠谱,只是结果嘛——他又转念一想,这人心命运本来就不靠谱,就比如说秦王政家虽然六代靠谱且没有真爱,但他的儿子们个个都像跟隔壁老王生的,没一个继承到他的英明神武。
想到这,他怜悯地看了一个睡得香甜的扶苏。
“罢了,还有二十几年呢,早着。”他无奈地摇头,继续给陛下喂肉。
陛下见他心不在焉,十分不悦,一边吃肉,一边思考着赵国这麻烦铲除后一定把赵嘉给坑杀掉。
“我还要见李牧呢……”严江悠悠地抚摸着陛下,“明天再去见见赵代,不如便从这边下手好了。”
陛下心中的危机感越发地重了。
次日,严江如约见到赵代,他这次没有带着左车,而是独自一人与他谈起了诸子百家,诗经音乐,还有最近新流传的“严氏之说”。
严江一时好奇,问从何而来。
赵代说起因由,原来最近秦国有一奇物“纸”畅销六国,细薄如绢,落笔成诗,收卷成册更是方便无比,引六国士人争相购之,这些日子秦国已经不只满足于卖纸,还开始卖书,书中之字竟然完全相同,听说是严子之印术而制,引文人尽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