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185)
但秦皇的理由十分充分:“当今之世,秦国之治未稳, 天下人心未安, 六国必然乘机妄动, 朕巡视天下,既可威慑六国余孽, 平定民心。又可施恩于民,以安诸地。为何不去?”
“你就是想出门,找什么借口。”严东叹息道,“知道你这么来一出,有多耗费么?”
秦皇气定神闲, 翻开一本奏书,拉阿江入怀, 给他看自己的少府收入:“阿江既不许吾广修宫室, 又不允吾铸造金人,可知少府所收铜钱已无处安放?”
严江轻嘶一声,看着奏书上的可怕数字, 一时吃惊。
是他疏忽了,这些年有制糖、造纸、戏剧、商税、集市、水车、粮种等收入,少府的收入日渐庞大,而秦皇如今又没修长城又没修那遍布关中的宫殿群,还没巡游过天下的,这两年只有宫殿和骊山陵,他还没那庞大的后宫群和子孙群,面对少府这么庞大的私库,用不完很正常。
“陛下的意思是?”严江略略回过味来,阿政这是有钱了,想浪啊!
不止如止,他还想在浪的同时让天下人看到,并且把这次饥荒的救济名誉赚到。
如果阻止——罢了,这只铁头鸟撞什么都不会死心的,劝不动。
只希望他别又碰到大铁椎吧。
“东巡之时,命诸军携带关中之粮,东出旱地,沿途救济,开放山林,弥补缺失,减免税负,以定流民。如此,阿江可还嫌吾扰民?”秦皇悠然问。
严江微微一笑,主动倒茶递到陛下唇边,夸赞道:“陛下城府似海,胸有锦绣,是臣多虑了。”
秦皇的满意地把茶水饮下。
他从不是个认命的人,知道怎么在困难里找到机会,所有的麻烦都不会是他的阻碍,只会是他前进的动力。
但严江还是有此担心:“如今中原大旱,关中放粮,怕是调之不及啊?”
救人如救火,真等秦皇收拾完行囊慢悠悠晃过去,怕是人早就凉了。
秦皇胸有成竹:“各地权贵皆有余粮,吾以命各地郡守征调借粮,灾后自税赋扣除,必不会流民四起,阿江大可安心。”
严江感觉到不对:“你又做了什么?”
权贵们肯定有余粮,但让他们拿出来,无疑是可能性不高的。
秦皇只是淡然地将一道《迁民令》给他看。
上边写着各地豪强富户的姓名、丁口、财富,密密麻麻,要这些财富达标的人在规定时间迁到咸阳。
严江秒懂,却不得不赞叹秦皇的思维之敏锐。
秦皇早就迁各地豪强入咸阳,想要斩断六国势力根基,但这事严江一直是建议暂时缓进行——一个地方出现权务真空后,必然会混乱很长时间,无序是最可怕的状态,所以给一些准备时间,会让政策的阻力小上很多。
而秦皇却把这招用在这次救灾上——想想看,对这些豪强来说,粮再多,他们一家人也吃不完,他当然可以不给,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拖,他们总要迁去咸阳,那就可能被清算。
再加上秦皇巡游在即,若是一个不悦因此过问问罪,那就是泼天大祸。
在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就是乖巧一点交上自己辛苦存下的粮食,免得出事,甚至还要踊跃表现,如果在秦皇面前能露个脸,那就是血赚。
至于秦皇会不会逛到他们那里,这就要看命了。
于是严江又把大王夸了一通,秦皇便越发愉悦。
不过这个办法也还有一个大问题。
“这迁豪强入关中,怕是匿者多,至者少啊。”严江叹息道。
豪强能当那么久的地头蛇,也不是蠢的,远的不说,楚国项氏、齐国田氏、赵国李氏这些,是绝对不可能来关中的,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改名换姓,隐匿到山野之中,伺机而动。
“自然,”秦皇早想到了此点,冷淡道,“入关中者,前事不究;不入者,一朝查出,尽为野人,永世不赦。”
也就是说,按规定办的,就是承认为秦之顺民,不按规矩来的,那就是永远入不了秦国户籍的野人——野人是没人权的,秦人可以直接打杀,或者抓了当奴隶,除非秦灭,否则就永远和文明社会说再见了。
既然陛下已经心中有数,严江便放下心来,让大王继续勤奋工作,自己则走出宫庭,去找相里云。
阿政出游,肯定是要他陪的,他需要准备下出远门的杂务。
少府就在宫中南角,他过去时,相里云正在思考着严江给他提过的龙骨车,并且反复修改图纸。
这种龙骨车严子只能形容出大概,具体的细节还要他们墨家来抠。
如果成功,对各地的水利工程都是非常大的利好。
严江则上前去下单。
“又要鼠肉?”相里云微有些头痛,“前些日子鼠屋里闹了疫病,死伤惨重,而上次存货你带去河西了,可否宽限些时日?”
“陛下出巡前皆可。”严江算了下日子,“若有新货,可由驿站送来。”
“你家老虎为何定要吃鼠肉,又非狸奴。”相里云还是有些不解,但并没有多问,“行,我晚些时候给你送去。”
“和其它吃食一起送到花花那就好。”严江淡定道。
“知了,”相里云有些小无奈,“一点吃食都要日日过问,都不见你对陛下如此用心。”
严江心说你懂什么,却也不解释,只是点头告辞。
他转头去看兽宛看花花。
五月的天气已经热,花花正泡在池子里消暑,只露出半个大脑袋,看到主人来了,这才爬上岸来,踩着猫步,走到主人身边,用大脑袋蹭蹭主人的手。
严江坐在它身边,伸手抚摸着它有些扎人的皮毛,看着广阔如湖的花园水池。
去河西时,他没带着花花,对一只已经十五岁的大老虎来说,跨越沙漠太过危险了,这次,也不好带着花花。
“花花啊,我们都老了。”严江揉着它下巴,轻笑道。
花花咕噜了一声,享受着主人服务,甩动了尾巴。
“阿政有些秘密,不愿告诉我,”严江轻轻一叹,又笑了笑,“但没什么关系,我们都有秘密。”
花花听不懂这些,它懒懒地靠着主人,把头搁在主人怀里。
它已经是一只养老的老虎了。
秦皇的车驾开拔的非常快,基本没做什么准备,或者说秦皇为这样出巡游很早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搞不好就在上次回家就已经开始。
这次他没有走上次旅游路线函谷关,而是顺着严江当年走过的武关,下了南郡,准备顺淮河去中原。
因为上次坐船的阴影,秦皇不愿意再顺汉江而下,宁愿颠簸一点也要坐车。
好在改良过的四轮车体包裹着厚厚的“金胶”,又有板弹簧避震,颠簸也限,秦皇甚至坐在有华盖的敞篷车上,带着自己恋人同坐一车,观赏着沿途之景。
当然,这是在开阔之地才有的事情,一般在密林小道之类复杂区域,秦皇就求生欲特别强地进了有六种相同形制的副车里,免得被哪里的冷箭给来一下。
南郡的情况让秦皇很满意,这里不但已经有了非常大面积的甘蔗和辣椒,葡萄也已经有了非常大的规模,葡萄酒坊更是南郡最重点的防备区域,可以说连蚊子都休想飞进去。
酒倒是其次,酒角可以做成的药才是重中之重。
按郡守腾的说法,靠着水蛊虫病的神药,他已经基本平定了南方边境夷族的骚扰,更将治下的楚国势力清缴的非常干净,。
郡城江陵已经成为西南方最重要的商品集散中心。
这里随时都充满了来求药的西南夷贵族,甚至还有滇地、夜郎两处的夷人远来治病,他们见过了江陵繁华兴盛后,大多不愿意回家,或者就直接成为家乡与秦国的商人,已经形成两道深入西南的商路。
郡守腾随后还拿出了一张西南夷的分布细图,讲述那里的小部落常受大部落欺压,抢掠他们辛苦买来的货物粮食,希望大秦为他们做主。
很多更是表明心迹,只要陛下允许,这些小部族都愿意归复大秦。
秦皇对小部族的心迹兴趣不大,他愉悦的是,阿江当年的布置,终于生效了。
南方地势复杂,寻找夷人主力之难,远胜草原诸部。
但若是有这些小部族的支持,远征西南,就再不是难题。
198、事发
看着这种大好局面, 秦皇甚是头铁地想去南方边疆巡游,但这个想法他才刚刚冒出来,就惨遭爱妻镇压——严江当场就摸了竹筒。
于是秦皇泰然自若地道接道:“……然中原大灾为重,吾虽想于岭南一观,却也只能暂缓此行。”
严江这才冷漠地将手从吹筒上放下去。
秦皇颇为失望,后来的几日,偶尔有空, 就在阿江面前对着南方的凝望,那神色中期盼带着失落, 甚是能让人体会到他的心里的强烈期盼。
严江对此只是淡然道:“我可带着陛下前去西南, 滇地岭南象地皆可。”
秦皇立刻阻止了阿江所想, 说东方诸地未游,不必心急。
真要让阿江一个人浪出去, 他怕是三五年都未必会回宫。
于是两人各退一部,在南郡走访了一番后,秦皇便一种北上,准备顺着淮水去到楚地。
中间路过湘水时,遇到大风, 船不能上,生生在河边耽搁了一天。
秦皇就很气, 问严江湘水神是谁?
严江险些笑场, 只说自己从西方过来,对东边的神不熟。
于是左右博士立刻禀告秦皇,说这里的水神是尧的女儿, 舜的妻子,当年舜在苍梧去世,舜的妻子追到这里,也悲泣而死,泪水染得此地竹身尽是斑痕,所以又叫湘妃竹,湘君的祭祠就在湘山之上。
但秦皇并不为这悲惨的爱情故事感动,他冷漠地听完故事,然后就无情地下发命:征发刑徒,要将这敢阻他行程的湘山全砍秃了。
严江本来想阻止,但转念一想,这年代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树木,既然他开心,就随他吧。
度过湘水,严江拿自己的小刀随手砍了一根斑竹,削了做成手杖。
虽然更想做成竹笛,但他和阿政都是音痴,还是算了。
秦皇则兴致勃勃,每到一地,便要与阿江共赏奇景,每入一城,就和和阿江共听奇乐,还说这是自己以前就做好的决定。
严江怎么也想不出来这是哪天决定的。
他们又一起爬了衡山,秦皇在衡山刻了碑,还是长长一串吹捧自己的话,只是加了与卿同游之类的类似于“秦始皇到此一游”的石碑,每次严江看都有一种羞耻感,但秦皇完全感觉不到这些,他觉得碑文写得名副其实,就该让后世的人都知道自己干过什么,才不枉此生。
严江真是怕了他了。
湘水之北,他们便到了淮河。
如今长江一带还是地广人稀之地,淮河流域是如今的六国繁华之地,可惜这次的大灾也波及了这里。
淮水是楚国旧地,多种水稻,对水要求甚高,水稻产量本就不如麦粟,只是优在一年可收种两季。
不过,情况有些不对。
秦皇敏锐地发现,楚地的户口减少的厉害,与初时的统计相比,相差甚远。
郡守说是战乱与饥荒,导至流民四散,许多户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