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130)
华阳太后微笑起来,昌平君这些年将这孩子教得忠厚而仁义,他若继位,便天下太平——她又些怅然,当年她这些楚国宗室入秦,任君挑选那时耳提面命,便是让楚国得些安宁。
所以她先是选了根基浅薄的异人继位;后来她选政儿而非成蟜,也是因为政儿根基不如成蟜。
如今扶苏心地良善,以儒为师,有他在,倒可放心去了。
“只是,祖母,”扶苏低声道,“高弟的母亲成天想要去宗庙为父王祈福保佑,扶苏也想去给父王与曾祖母祈福,可以吗?”
华阳太后深深地看着他:“这自是应该,只是王驾不日便返,你身为王长子,不得离宫,他们自去便可。”
“好!”扶苏点点头,又与她说了一会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见扶苏出去,华阳太后轻声道:“扶苏倒提醒我了,将其它公子与公主带出咸阳,隐匿于乡,待大事之后,再回宫廷。”
“若事败……”她顿了顿,终是没有说下去,她已为家族尽力,余下的,便罢休吧。
楚姬若做不到,这几人便是她之保命符。
阴影中有人无声退去。
……
扶苏一出宫廷,便立刻去了二弟之处。
七岁的弟弟一见他来,便露出漏风的门牙,露出喜欢的笑意。
“阿高,”扶苏笑着走过来,“我已经给曾主母说了,她愿意让你母亲去宗庙了。”
公子高点头,这几天,他也不安的紧。
“对了,这个,”扶苏拿出一根细烛,“这是我找先生要的神物,祈福祭祀最有神效,这次我不能去,你便代我点了吧。”
“好,”居然是那位严子上仙的宝物么?
公子高拿着细烛,看了又看。
“对了,记得要在子时在房外点燃,早了晚了都不可以,可明白?”扶苏认真道。
“好,我听兄长的。”公子高用力点头。
“那我便安心了!我尚有事,你照顾好母亲妹妹。”扶苏转身离开。
“自然。”公子高眉心又忧愁起来,“父王定会无事吧?”
“当然!”扶苏戳了他眉头,“别瞎想,等父王回来便好。”
“嗯。”
……
扶苏又出门,对着三弟如此交代了一番,他们之中最小的也七岁了,大多能明事理。
做到这些事后,他写了一封信,交给章邯,让他速速将信交给尉缭。
尉缭既是国尉又是父王最看重的心腹,这信交给他,当然是没问题的。
只要有光,先生家的坏鸟就能派上用场。
如是一来,弟弟们的安危便有保证,也可远离这要害之地。
接下来,便是等着太后崩逝,还有,劝服母亲。
他骤然起身,准备去母亲那里探探消息。
于是第二天,两个消息,同时快马而来,秦王拿着一张白纸,不悦地递给严江,冷淡道:“喏,你的好学生。”
严江微微一笑,拿着白纸在烛火上轻轻灸烤。
很快,纸上便显出了字迹:子时火,鸟寻,得王嗣。
“这孩子倒懂事得紧。”严江看着纸,轻笑出声,仿佛看到了扶苏满满的求生欲。
“甚蠢。”秦王轻嗤道。
能想到这点,他分明有更容易保身的办法。
“不错了,毕竟他才十岁,”严江微微勾唇,“太后的葬礼,你可起得了身?”
太后葬礼,秦王无论如何都得现身,否则便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不孝无良,而华阳太后的墓穴,已经准备了十来年,必然,不是那么好去的。
秦王伸出手,要阿江扶他起来。
严江轻撇了唇角,伸出双手,拉他起来。
然后他微微皱眉:“王上,你这衣带渐紧啊。”
胖了至少三斤!
说到这,他脑中猛然掠过历史书的大胖子,心中一紧,目光习惯性地落到花花身上。
136、狠心
在秦王临抵咸阳时, 所有谣言不攻自破。
关中父老在道上叩拜,文武百官出城恭迎。
扶苏与母亲在人群前端,都带着忐忑与不安。
而远方的秦王车驾渐渐清晰,秦王面带稍显苍白,但正坐于六驾乘舆之中,背脊挺立,威严霸道, 无半点重伤之势。
见此情景,楚姬微微颤抖, 扶苏则心情越加沉重。
接下来的事情, 自然是秦王临朝, 他身边跟随伺候的亲信重新接手宫廷管理,将该杀的人, 该抓的人,一个不少地收拾掉。
然后,他大大方方地回到咸阳宫中,立时便有心腹前来,太后病情越发严重, 想见大王最后一面,太医令前去查看, 也认同了这个事实。
秦王便去见了病重的华阳太后。
他遣退了婢女宫宦, 仅仅有楚姬牵着扶苏的手,同去太后宫中,恭敬伺候。
看着那位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秦王唇角轻抿,淡然道:“太后大可放心而去,看在先王颜面,寡人将以天子六驾葬之,为秦人所敬。”
“死后再是尊荣,又于死者何甘?”华阳太后精神虽然不济,但神智尚且清醒,她转头看着这位已已从稚子长为帝王的青年,略有怀念地道,“老身也好,赵姬也罢,无论做了何事,政儿总是怒而不伤,怨而不哀,如此心冷,又让人如何爱重你呢?”
弟弟的背叛,母亲的背叛,如今还有祖母妻氏的背叛,都不能让他有一点更改。
秦王尚未说话,严江已冷淡道:“亡六国者六国也,叛人者叛人也,此皆因私利而害国,因由已起,太后的辩解,未免可笑了些。”
最烦这种受害者有罪论了,明明是先撩者贱,秦王get不到自己的惨,是因为他的就没期待过你们这些sb靠谱好吧?
见严子开口,太后先是看了一眼秦王,这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带着一点快慰笑意:“王上倒是用心,连恣意如严子,亦能拿下,倒是出乎老身意料。”
秦王神色平静,淡然道:“太后倒是明鉴,但您还是保重身体,好看着寡人如何拿下这六国。”
华阳太后目光终于有了一些改变,却终是避开了秦王目光,凝视着梁柱之上,轻叹息道:“还是不了。”
故国倾塌,又岂是常人能忍是苦。
她缓缓闭上眼眸,轻轻哼起一首楚歌,曲终人尽,再无声息。
按理,秦王应上前一拜,送别祖母。
但秦王仅仅是静立数息,便转身欲走。
楚姬颤抖数息,终是没有忍住,向着旁边的烛台按去。
扶苏从一进门就观注着母亲,见状,猛然拉住母亲手臂,没让她按下去,楚姬一愣,转头看着扶苏。
扶苏用力摇头,示意不可以。
楚姬心痛欲裂,看着秦王已经要出房门,几乎不能自抑,本能地的想要再按,却又在扶苏祈求的目光下无法下手,就在这时,秦王冷漠的目光已经瞥来,看得楚姬几乎软倒在地。
“大王……”那娇柔如花的女子恳求道,“天下大半,您已经都有了,都有了啊……”
她有故国,有父母兄弟,哪怕远嫁秦国,也不能轻易舍弃了去。
秦王眸色淡淡,只是缓缓走来,在他嘲弄的眼神里,轻轻转动了那机恬。
下一秒,周围猛然传来一声弹簧的震动声响,但,也仅仅只是声响。
楚姬的神色瞬间煞白:“怎、怎会?”
这是楚墨亲自制作的弩机,一共四座,藏于妆台衣匣之中,只要在门边便逃不过利箭穿心。
“楚墨入秦时,已被尉缭所觉察,”严江淡然道,“再者,机关越是精巧,就越易破坏。”
相里云早就化成太医令的随丛几次来观察修改了,至于陛下,更是亲自在房梁在听了他们的大计——什么仿照昔时楚王故去、吴起为箭所杀之事,去随侍以降秦王戒心,陨太后以动其心神,再以由楚姬开动弩机,拿下王命。
华阳太后更是说了,刺王之事,在咸阳这等严卫之地、计划越简单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春秋以来,王命亦如蝼蚁,横死者不知凡几,若是纠结越是瞻前顾后,若无达成之机。
陛下回来还对严江吐槽道:若不是这位祖母这么专心是为了对付自己,他真想赞一句女中豪杰。
“来人,”秦王平静道,“禁入寝殿,听侯处置。”
“父王……”扶苏祈求道,“母亲一时糊涂,您饶了她吧。”
“不,王上,扶苏不知此事……”楚姬也立刻抓住他衣袖祈求道,“太后临行之前,曾带走二三子,我知其在何处。”
“寡人亦知!”秦王只觉得心中烦闷,一刻也不想多呆,甩袖便退开。
他大步走出宫廷,甚至没上步辇。
严江跟在他身边,默默陪伴,没有劝慰半句。
直到有两只树下乘凉大老虎看到他路过,愉悦地奔跑过来时,严江才拉着秦王坐到一边的花坛边,一边撸着老虎一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性本就试不起。”
这不没事找事么,当华阳太后的面揭穿最后刺秦之计,绝对能让她无法的瞑目,但秦王就想试试老婆会不会背叛,一定要把伤口撕开看。
秦王政愤怒道:“你不会。”
他的声音仿佛被冰冻过:“如此大恶,寡人甚至不能问罪于她。”
严江也有点心疼了,抛弃花一就去抱了大王,轻轻蹭了脖颈以示安慰。
没办法,语言安慰太苍白了。
别说华阳太后这种比较干净的暗杀了,他生母赵姬与嫪毐的明杀被平定后,天下人一样劝他原谅母亲!他从来都给天下人机会,但回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