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19)
嬴政还是太年轻了,他以为这样能行?整个雍都已经被他嫪毐经营成铁桶,不但有数千城卫归他统管,还有上千门客、数千家仆,以为荒山里的戎人,加起来有上万之数,两千对上万,那是何等悬殊,必然能将他当场击杀……
“嫪侯,太后有请。”一个细长的声音突然打断他的思考,嫪毐心底有些厌烦,但却瞬间露出笑脸,“我这便去。”
他没有一刻停留,飞快走过几座华丽宫殿,后殿之中,一名殊色美人倚榻而坐,眉宇虽不年轻,却依然风情万种,修长的指尖逗弄着一名牙牙婴儿,神色间尽是满足。
“听说你又去见了那方士?”赵姬手指轻摇,抚上他英气的脸颊。
嫪毐微微一笑:“那方士确实有些能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亦是为了你我将来呢。”
“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赵姬轻叹一声,柔柔道,“政儿对我素来尊重孺慕,我之作为,怕是会伤了他心啊……”
赵国为质那十余年,她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受尽欺辱,政儿那时便性情阴鸷,极能隐忍,更能为护她而挺身,前些年成嘺势大,她与长子也是互为倚靠,与吕不韦一起打败成成嘺,稳固王位,但如今局面,真真是世事无常。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嫪毐低声劝慰道,“若你我事发,我倒不怕这大罪,只是两个孩子何其无辜……”
赵姬素手轻移,抚上那精致的太后印玺——如今,这是秦国最高的权柄,但当政儿加冠亲政,这至高权势,便要离她而去,嫪毐也好,她也好,皆要任人拿捏。
“政儿啊,若是你不长大,那该多好。”
……
严江发现最近的陛下总是心情不好。
到雍都的第一天晚上就乱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又大发脾气,不是踢碗踢肉,就是不吃东西,让他有些不安地想它是不是知道花花的事情了?
好在他偶尔提起花花时,他没看出陛下有什么异样,想来不是为这事生气,后来两天也不再飞出去,而是在一边桌上冒黑气,哄它吃东西都超费劲。
“这年头,连鸟都这么有脾气了。”严江在它又一次闹脾气时无奈了,只能抱着它翻上房顶,陪他讲故事聊天——以前陛下闹脾气时他都这么收拾,只是最近这次闹的特别大而已。
“人间没什么好烦恼的,慧极必伤,陛下你有时啊,就是想的太多了,”严江努力给它洗脑,“比如花花,明明没有吃你的意思,可你就因为花花有一丝可能吃你,硬要赶走它,这就是心胸不宽,易嫉易怒——唉痛,你别咬我手,我不提它就是。”
陛下这才冷漠地放口。
“你看这祈年宫,多豪华啊,这里的人们比宫外生活好上百倍,却不知道即将大难临头,”严江叹息一声,“母子相残,人伦之悲,孤家寡人,便是帝王苦楚,你看,连帝王都免不了劫数,你一只鸟还能比他更倒霉么?”
怀里的鸟猛然一僵,抬头看他的眼里都多了一丝杀气。
“人生嘛,总是充满了取舍,你们鸟儿就不必忧心这些,多好,”严江微微扬起唇角,月光照耀着他的脸庞,像是月宫来使,“你看那赵姬,又想要儿子,又想要权势,结果便是两不得。她背叛秦王,用一切做赌,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怀里的鸟儿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出来,于是撞了他的下巴,让他闭嘴。
“让我感慨一下嘛,我也就能对你说说了。赵姬啊,她会后悔的,”严江揉着陛下,吸了一口,才低声道:“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何等霸道,名垂千古。
“……居然有种面基的感觉。”严江啧了一声,抱着爱鸟跳下房顶,“是我仰慕他太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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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秦王西出咸阳,自渭水而上,前往雍都,已至末途。
秦王乘大船于渭水之中,两岸有骑兵步卒护卫,随行大小船只三百余条,光是拉船的纤夫便征调了两万余,日夜不歇,全速前行。
旗船形如宫廷,秦王坐于其中,门窗紧闭,烛火如昼,照映着在场诸人面色幽深。
“明日便至雍都,嫪毐将出城三十里相迎。”一名中年文士低声道,他面容清雅,有着秦人没有的书卷气,文质彬彬。
他看了一眼秦王,见其不答,便继续道:“我南郡军卫三千人,已经分别以采买、修筑行宫、换职宗庙之名进入雍都,他们皆是善战铁军,雍都守卫久未出战,于此等军士之前,难以抵挡。”
他又看了一眼秦王,心中竟有一股天佑大秦之感——这有这样的大军,嫪毐怕是没有几日了。
“甚好,”秦王今日阴鸷的眉目似乎平和了些许,“让昌平君且依计行事,代寡人向太后问安。”
对方依命而退,他明白秦王说的太后是“华阳太后”,当年华阳夫人在吕不韦的说服下,收嬴异人为子,扶异人上王位,随后异人亡故,嬴政继位时,本来该华阳太后听政,奈何吕不韦与赵姬内乱勾结,夺得大权。
这两年,秦王恭敬孝顺,入了华阳太后的眼,已争取到了华阳太后的支持,他们便是华阳太后的势力,皆已将宝押在秦王身上,只是这秦王如此善于用人,怕又是一个昭襄王啊,六国恐有难了。
房门打开,河风尚冷,吹得人心神一清。
沉默半晌,秦王低指尖微微一动,又抚上那只麦穗,力度很轻,却又在下一秒紧紧攥住……
24、套路
四月,秦王至雍都。
做为九卿之首的奉常,掌握秦国宗庙祭祀,嫪毐天还未亮就出祈年宫,东出雍都数十里,亲迎秦王船队,一路将这位即将亲政的秦王送至雍都祈年宫。
赵姬太后与秦王高居上座,大宴群臣,灯火辉煌,此为国宴,严江尚且没有资格列于席上,便在院里静坐思考要怎么去面见秦王。
忽然,他院门被猛然掀开,一名年轻人如炮仗一般冲过来,抬手就是一拳想要招呼到他脸上。
这招没什么技术含量,严江随手就拿住他手腕,一个巧劲绕至背后,同时一踩膝弯,将这小年轻压在地上,抵住后背,让其无法动弹。
“放开我!”李信强烈挣扎,气地像只红眼的兔子,“你这混账,亏我还想举荐你做为军中效力,你竟然投到大阴人门下,你对住我吗?我还把你当兄弟给大王称赞你,给……”
“闭嘴!”严江听得闹心,松手起身,坐在树下,冷淡道,“我那不是为了弄点粮食么,谁让你爷爷跟你都指望不上。”
“那你也不能去投嫪毐,”李信起身愤然道,“他委身男宠之流,你沾上了以后要怎么在秦国立足?”
严江微笑着给他倒了杯水,淡淡道:“那真是对不住了,我所愿种田即可,并无报国之心。”
“你、你……我把你当大兄,”李信想打人,又打不过,更气了,“你这良知呢?甚久不见,就不能安慰我一下么?”
严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阿弟啊,你想如何安慰,再打一场可好?”
李信这才哼哼了两声,低声道:“把你那刀卖我可好?”
他指的是严江腰上那把乌兹刀,脸上还有一点羞涩。
“我不是给了你一块乌兹钢么?”严江疑惑道,“我且记得你用它打一把好剑呢。”
嗯,还好,那块陛下的宝贝好像被它忘记了,并没有和他吵。
不说还好,一说李信就忍不住按住了胸口,甚至有些委屈:“那把,被大王看上了……”
天可怜见,他将长剑爱惜地如眼珠一般,就这样失去了,连平时和他不对眼的蒙毅都忍不住来安慰他,可大王又不上战场,拿着只是摆设,真的太委屈那把宝剑了——当然,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话说出来的。
“好了,这次来找我,就因为这点事情么?”严江上下打量着他,思考从他这里去见秦王的可能性有多大,便问道,“你如何是何职位?”
“吾已爵至大夫,为五百主,食禄二百五十石。”李信略自傲地抬起下巴。
“二百五啊,挺合适你的,”严江最近对秦军有所了解,也说是李信已经是一个低级军官了,手下有五百个士兵,每年的工资有二百五十石米,有了“大夫”这个低级爵位——离他的父亲爷爷的列侯差了十五级。
“全是大王赏识。”李信说到功爵便忘记了先前不快,怂恿好友道,“嫪毐非是明主,你何必在他身上耽搁前程,我先前于蒙毅将军面前提及你,他亦想见你,回头一起聚聚可好?”
这种介绍人脉的行为是非常够朋友的做法了,看他神情如此用心,严江也想见见这么有名的蒙氏兄弟,便未一口回绝:“那是何时,你且说。”
“嗯,我们换班的时间不可泄露,”李信有一点点的为难,便轻了轻嗓子道,“我到时带人来你这可好?”
这院子虽偏,但却是在祈年宫里,半刻时间便过来了,更重要的是——他又咳了一声:“那孜然胡椒,你应该是还有的吧?”
上次吃过烧烤后,他已经馋了好久了。
严江低笑了一声:“你带酱盐木炭便可。”
“那便定了。”李信的气来得快去地也快,最重要的是,他也不信嫪毐能收得了这位好友,大王求才若渴,若真想入朝,他想拉人过来是再容易不过了。
严江看他离去,无奈地笑了笑,这少年心性真是爽利,那蒙毅身为秦王心腹,怎么可能来见他这个嫪毐的手下,便是来了,怕也是想打探虚实。
不过无所谓,既然有机会送上门来,他也不会拒绝。
……
秦宫宴席一直持续到夜里,整个祈年宫灯火辉煌,亦如大秦无上权势,至夜间才结束,只是不知为何,秦王归寝时并未入主正殿,而是安排到与他只有两墙之隔的偏殿,说是要亲政之后再入主殿。
于是便有军士将周围围绕地水泄不通,严江想出院门都得打三五个报告。
严江想秦王还真是谨慎,难道是怕正殿被嫪毐动手脚?
不过今晚是什么情况,陛下睡得那么沉,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