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再一心想着回家了,江停云的心绪彻底放松了,进而问道:“那你是想留在这山庄里呢,还是想跟着我去扬州?”
张诚考虑了片刻,坚定地说:“我想留在山庄里,帮阿松姐姐和皇甫夫人的忙。”
“如此也好。”江停云是没有意见的,“阿松姑娘已经决定留在山庄里做先生了,你若是读书闲暇,也可以帮她教导这里的小姑娘们识字。
这里的姑娘都是苦命人,希望你不要因为他们是女孩子,就不肯认真教她们。”
张诚年年摇头,“不会的,就算是为了报答阿松姐姐,我也一定认真教。”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如果知书达理的女子都像阿松姐姐那般,我也希望这些小妹妹们多多读书明理,日后不要像我娘那样……”
他摇了摇头,终究是不忍对母亲口出恶言。
江停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这份心思就很好。”
无论如何,让他心里有个念想有个目标,万一他哥哥脏了张讷遭遇了不测,他也还有个信念可以撑下去。
金陵这边的事暂且告一段落,湖州那边却有了新的进展,江停云再次化作风道长的样貌,返回了湖州。
他一踏入湖州境地,就直接被官差盯上,把他请到了湖州府的公堂上。
进了湖州知府衙门他才知道,原来是宗实后院的一个姬妾,掌握了大量宗家贪赃枉法的实际证据。
那姬妾也是个狠人,宁愿挨板子坐牢,也要把整个宗家拖下水。
她唯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见先前宗家请过的那位风道长。
而江停云也正是听闻了这个消息,才从金陵赶回了湖州。
一是为了案情的顺利进展;二也是想要看看,宗实后院的小妾,为什么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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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风道长?”
“贫道正是。”江停云稽首为礼,“不知夫人找贫道有何贵干?”
“别喊我夫人!”
那女子一身雪青色的素衣,也难掩倾城之姿。
但听见“夫人”二字,她明媚的眉眼中尽是厌恶。
她说:“我不是什么夫人,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倒霉蛋。”
江停云微微蹙眉,心下很是疑惑。
他既然决定来湖州,那这引他来的缘由,自然是要调查清楚的。
眼前这女子姓庄,祖籍已经不可考。
因为她是被拐子从家乡拐出来,又转卖进青楼里的。
因着明媚艳丽的容貌和冰雪聪明的内在,她很快就被楼子里的妈妈当做花魁培养。
成了花魁之后有多风光,受训的过程中就有多少血泪。
她在十五岁那年才一出道,就引得整个湖州风靡,不知道替妈妈赚了多少银钱。
只是后来,这个名动湖州的花魁被宗实赎走,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如果不是她突然跳出来,声称自己手里握着足以搞垮宗家的证据,只怕世人再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花魁。
在没有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庄姑娘之前,江亭云也曾猜测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做花魁的,首先在容貌上就压人一筹。
至于性格,或是婉约多情,或是八面玲珑,或是多愁善感,总得有一样吸引异性的特质,才会引得那么多人争相追捧。
等真正见了面他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预想是多么的浅薄。
庄姑娘眼睛里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似乎是愤恨,却还有着释然;似乎是绝望,却还有一丝希冀;似乎是沧桑,却还有一抹天真……
或许,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她复杂性。
她就像是一本包装精美的书籍,让每一个看见的人都迫不及待的翻开扉页,想一窥里面的内容究竟该如何精彩。
然后就会发现,写书的人简直是个断章高手,让人看了第一页想看第二页,看了第二页还想看第三页……
在每一章的结尾,都留了扣子,只有翻开下一章才能解。
像她这般的女子,便是因为身世不幸,做不了宗实的正妻,也该很受宠爱才是。
那又为何,她对“夫人”这个称呼,如此抵触呢?
正在江停云凝神思索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便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向庄姑娘,“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庄姑娘叹了一声,似有无限的沧桑,“在这姑娘刚被卖进青楼的时候。”
但凡早上那么一两天,她还有机会想办法逃离。
奈何她来的时候,原主刚刚被卖进青楼,正和同一批进来的姑娘一起,关在柴房挨饿呢。
从前在现代时,看过那么多穿越爽文,也曾幻想过自己穿越了要如何如何,总之是要走向人生巅峰。
等她真正穿越了,才知道小说毕竟是小说,现实里可没有作者给她开金手指,也没有作者精心设计的那么多巧合。
饿了三天,就把她的心气儿给饿没了。
为了不再挨饿,她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的聪慧,幻想着自己成名之后,能被某个富商买走,至少后半辈子能过得清静。
她说得轻描淡写,落在江停云耳中却满是血泪。
试想一下,一个受过现代独立教育的女子,在经过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宁愿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富商做妾,也要逃离魔窟?
但江停云也看出来了,庄姑娘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别人的同情对她来说并不是慰藉,反而是一种侮辱。
因而,江停云把所有的心思都压在心底,转而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和你一样的?”
“呵。”庄姑娘得意地笑了笑,“我听下人们传了你的光辉事迹,其中就有看破用黄鳝血引蝙蝠。
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古人虽然知道黄鳝血可以因蝙蝠,大概率也不了解原理,所以才想着赌一把而已。”
说到“赌一把”,她眼中闪过一抹自嘲,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曾经赌的那一次。
被宗实赎走之后,她的确不用再每天应付不同的男人。但只是应付宗实他们两口子,却让她更加心力交瘁。
宗夫人葛氏因她貌美,从一开始就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她表现得再老实,并再三向葛氏表忠心,表达自己并无争宠之意,只想要一片喘息之所,葛氏都不相信,也不愿意善待她。
没奈何,为了求得宗实的庇护,她只好向后宅女子一样去争宠。
但她这一举动,却正好让葛氏做实了她心里藏奸的猜测。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宗实心里念着她,总会庇佑她几分。
可是,现实再一次给她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在一次宗实宴客的时候,竟然命她当众跳舞弹琵琶。
其中一个客人看上了她,她当晚就被送到了那客人的床上。
直到这个时候,庄姑娘才明白: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只要他在青楼待过一天,到死都抹不去身为娼妓的烙印。
“我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自己为什么流落青楼。”
庄姑娘的眼神有些迷茫,许久之后又骤然狠厉,“幸好……幸好我还不曾完全被这个时代同化,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这不是我的错。
流落青楼非我所愿,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更是非我所愿。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我求存有错吗?”
她猛然盯住江停云,眼神空洞中夹杂着希望和不自信,“你说,我有错吗?”
江停云暗暗叹息,并对庄姑娘肃然起敬。
——经历了这样的折磨,还能勉强保住自己的人格,这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强了。
只是这个时候,她也已经到了溃败的边缘。
她需要一针强心剂,需要一颗定心丸,让她重新拥有力量,重新捍卫自己的人格。
“你没错。”江停云坚定地说,“无论到了何种境地,求存都是没有错的。”
如果一个人连求存的意志都没有了,那该是何等的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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