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她对几个庶出的女儿,虽然没有多看重,但也不曾苛待,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冲突。
若不然,就算是江停云再好十倍,她也只有打压的,哪会费心思拉拢?
下人的态度,都是跟着主子的态度改变的。
比起上一次,这一次江停云再进荣国府,从门房一直到内院,无论是小厮还是婆子,都对他恭敬了不少。
只不过,这些人的心性没有林之孝沉稳,演技也没有林之孝扎实。
往往是江停云刚转过弯不久,他们就在那里议论纷纷,言辞之间颇为不屑。
莫说江停云修为越发高深,五感早已异于常人。便是个普通的健康人,这么近的距离,也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由此可见,上头的主子的确是用心吩咐了,但底下的奴仆们能不能彻底贯彻主子的意志,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外孙给外祖母请安,给大舅母请安,给二舅母请安。”
这次的排场果然比上一次好看,须知上一次邢夫人和王夫人根本就没有过来,只是在江停云分别向两位舅舅请安的时候,顺便见了见。
王夫人行事比较周全,给了他尺头和文房四宝做表里。
相对来说,邢夫人就坦荡多了,心里不乐意多出东西,真就叫人给他装了四样点心。
今日被贾母叫过来接见他这个便宜外孙,邢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先前她也是看贾母的态度,才敢如此怠慢。
哪知道贾母的脸就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王夫人一如既往的淡然体面,邢夫人不由暗暗嗤笑:整天装个菩萨样,谁还不知道谁呀?
“云哥儿来了?快起来吧。”正搂着贾宝玉亲香的贾母笑呵呵地招呼江停云,并冲他招了招手,“快过来,让我老婆子好好看看。咱们云哥儿呀,可是进士老爷了。”
江停云脸上挂着营业式笑容,依言走了过去,被贾母拉着坐在了脚踏上,正好和贾宝玉一左一右。
“表哥,小弟有礼了。”贾宝玉给他见了礼,江停云也还了礼。
虽然贾宝玉心里觉得,这个表哥满心的功名利禄,是个大大的俗人。
但这次近距离接触,他再次遭受到了美颜暴击,立刻就把心里那些嫌弃之情抛诸脑后了。
——表哥这么好看,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那些功名利禄就不该等着表哥去求,该自己送上门才是。
这样想着,宝玉就隔着贾母,带着点讨好地问:“表哥最近读了什么书?听说圣人在金銮殿上特意点了表哥的名,想来定是表哥学问好,文章写得妙,圣人乃是慧眼识珠。”
江停云笑着谦虚,“表弟谬赞了,圣人只不过是看一众新科进士里,就数我年纪最小,这才垂询一二。
若论学问精深,莫说是太和殿上的诸位大人,便是我那些同科们,也个个都有子健之才。”
贾宝玉坚持道:“肯定是表哥的文章最好,又这样年少,还有这般的人品才貌,圣人乃是圣明天子,怎么会看不见表哥的好?”
江停云的笑容有点僵,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说:“世家子开蒙都早,我观表弟聪明灵秀,该是已经读了四书了吧?”
这话若是说给一个蠢笨之人,必然是嘲讽拉满。
但江停云心知宝玉天性灵秀,早早就由贤德妃贾元春带着开了蒙,这话发自肺腑,说出来自己特别真诚。
那王夫人看他的眼神,立刻就多了几分温度,贾母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真切了。
贾母笑呵呵地说:“你们是亲表兄弟,原该比别人更亲密才是。”
王夫人也道:“宝玉年纪小,做学问总静不下心来。云哥儿年长几岁,平日里很该多带带他,也让他沾几分稳重。”
江停云笑道:“表弟本来就够聪慧了,若是再比旁人努力,别人怕是没活路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邢夫人不想笑,也不得不跟着笑。
同是拉拢,贾母的手段,可比贾政温和多了。
她并没有立刻就问什么敏感话题,而是当着江停云的面,让人把管家奶奶王熙凤请来,命王熙凤好生把杏林阁打扫出来,务必要让江停云住得舒心。
江停云有点想笑。
如果诚心要请他来住,不是应该在他来之前,就把住处收拾出来了吗?
他又不是临时来的,而是贾府派人把他请来的。
这究竟是欺负他年少呢,还是笃定他畏惧贾家的势力,看出什么也不敢说呢?
此情此景,不由让他想起了原著林黛玉进贾府。
原著也是贾家派人去接的黛玉,怎么可能不知道黛玉何时到?
可直到黛玉都进了荣庆堂了,贾母才想起来问一问外孙女的住处。
非但如此,王夫人还当着黛玉的面和王熙凤说起库房里的布匹,十分轻慢地对王熙凤说:“很该随手拿出两匹来,给你妹妹裁衣裳。”
说的人家巡盐御史的千金,好像是个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的破落户似的。
如果江停云真的是一个普通寒门子弟,想要攀附贾府的话,此时怕是要羞愤异常,还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待到日后贾府败落,被贾家这样羞辱过的人,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
幸好江停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上贾家这条就要沉了的破船。
所以面对贾家如此做派,他心里只想笑。
吩咐完了王熙凤之后,贾母就笑呵呵地让贾宝玉带着表哥一起去逛逛园子。
贾宝玉眼睛一亮,连连应声,“老祖宗放心,我一定好好招待表哥。”
本来他今天就是借着见亲戚的借口,没有去家学里读书。
虽然有老祖宗撑腰,但他心里还是害怕父亲贾政怪罪。
如今老祖宗给了他一个好差事,让他带着这个天仙似的表哥逛园子。
就算中途遇见了贾政,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想来贾政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有这样的好事,他如何会不肯?
此时宝玉年纪还小,王夫人的长子贾珠去了没几年,她对宝玉正是宠着护着,生怕次子也夭折的时候。
所以对于宝玉逃学,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在贾政那里给他打掩护。
若是等到日后宝玉长大,王夫人重视他课业的时候,必然会看江停云不顺眼。
此时,王夫人温和地叮嘱道:“好生带着你表哥转转,不许淘气。”
“太太您放心。”宝玉再次保证。
而江停云也顺势向各位长辈告退,跟着宝玉一路往花园子里去了。
“表哥是不知道,咱们家里还有几位聪明灵秀的妹妹,哪一个都比我这浊物强。
只可惜她们都有课业,此时正由大嫂子领着在抱厦里学女红呢。不然表哥也可一见。”
这话在当下看来,很是不像样,幸好江停云知道,这人天然有一股痴性,虽然行事不合礼教,心里却全无龌龊,倒是比那些拿着纲常礼教做武器的人强得多。
因而,江停云并没有说教,只是笑道:“表妹们如此聪慧,也不好教她们因为我,耽误了自己的功课。日后若有机会,自然就能见到了。”
宝玉的眼睛当时就亮了。
——他就知道,这样神仙般的表哥,一定不是个须眉浊物。
表哥虽然喜爱功名,但却和他一般,知晓女儿家的尊贵。
幸好他今日特意逃学了,若不然岂不是错过了这个知己?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三春姐妹
“表哥说得极是,有机会自然是能见到的。”
宝玉待他的态度,一瞬间就亲近了八度,上前拉着他的手问道:“表哥家里可有姐姐妹妹吗?”
江停云想了想,说:“我家里是有一个妹妹,身世堪怜,性子却自强不屈。
我母亲对她十分喜爱,将她当成亲女儿般教养,一刻也舍不得丢开。”
一听这个,宝玉立刻就追问起来。
江停云便把焕娘的悲惨过往,和她的不屈不挠捡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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