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胡须长而花白的老者正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只茶杯,他却没有注意。
那双向来矍铄有神的眼睛此时盛着沮丧迷茫,宽大的青衣只衬出他的瘦削。
如果容夙在这里,大概会一口道出他的名字:五顺。
就是那个曾经被南宫卫关在南宫族星月殿水榭里、看到容夙出现后说要教她生死缚、让她能够彻底掌控南宫焰的那个老者。
他是巫族族人,原名应该是巫顺的。
却对容夙自称是五顺。
容夙不知道原因,但也不在意。
因而她也不知道这老者实际上是因为她才能脱离巫族、奔向他向往的自由的。
他是巫族护族大能,原本是要一生护持巫族和南荒古神庙的。
那时南疆一族的阵法开启了很久,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他却可以。
老者想着想着思绪就有些迷茫,很自然而然地想到容夙,再想到那青衣女子彼时的言语和面上表情。
她会给他自由自然是因为容夙。
南疆内乱,南荒古神庙异动,许多事情压得圣女无法呼吸,也不能放松。
回归的圣女命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却是出南疆去,看看哪个势力在打听生死结的消息,再随机应变,要保证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黑衣刀修的安全,再把生死缚教给那刀修。
一阵风声起。
五顺对面的位置多出了一个人,青衣如云雾。
五顺一怔,不知道是缘分使然还是南疆一道这么神奇。
不然怎么他上一刻还在想着这位圣女,下一刻圣女就出现了。
他本能想起来行礼。
哪怕脱离南疆一族,他也是南州的修士,而圣女巫寒韵对整座南州来说是最重要、最至高无上的。
她十五岁那年就救了南州一次,堪称是南州的救世主和神明。
巫寒韵摆摆手阻止他后,伸手倒了一杯茶,边饮边道:“顺伯——”
这两个字一出,五顺瞬间有些羞愧。
巫寒韵没有在意,继续问道:“您见到您曾经梦寐以求想见到的世界了,您是否心满意足、不虚此行?”
五顺愈发羞愧了。
对面的女子一袭青衣如云雾,飘渺若仙,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迷离感,看来的眼神无喜无悲,只有一片沉静。
但五顺却知道,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自己。
他曾是南疆一族的护族大能,按照规矩,要一生护佑南疆和南荒古神庙,一生不能出南疆半步。
这是当初南疆和南荒古神庙选择护族弟子时就有言在先的。
他少时答应,后来读了几部关于外面世界的典籍,心里就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他向往南疆以外的世界,想出去看看,为此不惜和刚回归不久的圣女做了交易,自愿脱离南疆一族,从此不再是南疆族人,以后也不得再进南疆。
现在巫寒韵问他是不是心满意足、不虚此行——
五顺苦笑一声,满是羞愧。
不是的。
外面的世界和典籍上的世界压根不同,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闲情雅致的风流韵事,他看到的只是一片人间疾苦。
这和他以为的、向往的根本不一样,甚至还是两个极端。
于是这位归一境三重、精修南疆道、算得上立于世界顶峰的大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所适从。
他瞬间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南疆回不去,留在外面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他只能浑浑噩噩地踏遍世界,看着众生疾苦。
只是圣女有许多事情要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
他眼睛一亮,刚要开口。
巫寒韵先行出声了:“顺伯当日脱离南疆是在庙碑前的,所以即便是我,也不能再同意你回归南疆一族。”
五顺眼睛一暗,接着就是疑惑。
巫寒韵看出他的疑惑,眸微垂,继续说道:“顺伯,你有听说过、桃花源么?”
五顺一震。
巫寒韵把那茶饮完,抬脚想离开,被五顺喊住了。
老者声音迟疑:“圣女希望老夫进桃花源?”
巫寒韵没有回答,很快消失在虚空里。
坐在原地的老者五顺看着面前那茶,眸光微动,又坐了一会后,也抬脚走了。
巫寒韵却不是直接回南疆。
她立在虚空里看了桃花源的方向很久,眸光清幽,唇边含着一丝笑意,似是很期待地向某个方向去了。
那方向所指是雷州登天城。
她先去了原来生死擂台的地方,看了很久后转到一处角落里。
那角落距离姚族族地并不算远,但姚族子弟高高在上,自然是不会来此的。
角落里有蛛丝、有灰尘……
向来喜洁的圣女却没有在意,也懒得挥去那些尘埃。
她抬手结了一道结界后,盘膝而坐。
灰尘弥漫里,她面上的笑越来越明艳,双手变幻,似乎是在结一个玄奥幽深的道印,青衣都被黑光盖住。
姚族族地,姚族族主闭关所在的那座庭院里,一阵声响震动整座姚族,进而是整座登天城。
姚族修士和登天城的修士都看去,就看到姚族族主自那座庭院向上踏步,甚至把屋顶都踏破了。
隔着遥远一段距离,能感应到来自姚族族主的那股威压。
就有修士压低声音惊讶道:“这股感觉,姚族族主莫不是修到至真境了?”
“闭关了那么久,按道理来说应该也差不多了。”有修士附和。
也有修士表示不信:“至真境?修到至真境的修士都能留名于中州修行塔外的至真碑上,而且天地会生异象,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
“这不是正要突破吗?”有修士反驳。
说着说着,话题就有些远。
“你们都听说过三月赌约吧?”
“登天城生死擂台上的事无人不知,姚族族主出关后,要是知道姚族少主死在容夙手里,那南宫族——”
有人幸灾乐祸,顺便拉踩几句桃花源,也有人面含担忧,想着桃花源挺好的,容夙也挺好的,要不然姚族族主还是别修到至真境了。
“你说了又不算?”有听到这话的修士嗤笑。
角落里。
青衣如云雾的女子唇角上扬,声音轻到没有人能听到,却还是有声响的。
她说的是:“本圣女说的,就算!”
她手指继续变化动作。
姚族族地里。
也有姚族的修士压着声音交流:“族主真能要修到至真境了!”
“那太好了,到时候南宫族和容夙就完了。我能为兄长报仇了。”
他兄长是死在三月赌约里的。
太多嫡系子弟因容夙而死,因而不管登天城的修士怎么想,姚族内很大一部分的修士都是恨容夙的。
除了东面庭院里的修士。
那是姚族大小姐姚宣兰的势力。
此时这位姚族未来的少主、现在的大小姐正微微皱眉,眸光担忧。
主殿里。
姚通元也满面惊喜。
如果自家兄长真能修到至真境,那么一切都会不同。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只觉前段时间被南宫严震到的地方还在痛着。
想着南宫正彼时潇洒而漫不经心的神情,他眼里含怨,直接一步踏出、要近距离去看自家兄长的突破。
然后他就看到立在虚空里的姚族族主面容微白,他的修为是——归一境八重!
姚通元的眼睛不由一缩。
他兄长闭关前是归一境九重、几乎半步至真境的。
怎么会变成归一境八重?
不但没有提高,还堕境了?
这是冲击失败受了反噬?
他眸光来回变化,正要说些什么,接着呼吸一紧,几乎惊得站不住了。
因为堕境没有结束。
相反,似乎从归一境九重到归一境八重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姚通元疑惑的那一瞬,姚族族主的修为又堕了许多。
归一境六重。
归一境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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