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就该有所察觉——那个年纪的女孩儿,尤其是心高气傲的,最怕笑话被人看见。
偏那个年纪的她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没有阴天,根本没把喻卉反常的表情放在心上,以至于在后期越来越多的碰面中喜欢上她,人生随之颠覆,她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变得人人喊打,所有人都在嘲讽她,连最亲的父母都在骂她不知廉耻,说她有病,从来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过“是因为你好,你才会遭遇这些”,从来没有。
她被百之百的负面情绪缠绕,一蹶不振,浪费了自己,也害了沈同宜。
秦越……
她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角度。
这个角度对受万人唾弃的她来说,比沈同宜那句“喜欢女孩子没有错”更具说服力。
沈同宜那句是面向整个群体。
秦越这句,只面向她。
沈见清看着秦越,心潮翻涌。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一个骗子,突然就生出了良知?
秦越看着沈见清脸上渐渐消失的怒火,拇指压了一下食指关节说:“院长体检完,您帮忙送她回福利院那天,她说有东西给我,叫我进去了一会儿。其实没什么东西,她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她请您帮忙那天的具体情形。”
“沈老师,那会儿我们还不熟,您却毫不犹豫答应了院长的请求,我听到之后本来应该感激,却因为被私心蒙蔽着,迟迟反应不过来。最近和院长待得时间长,我慢慢有点明白了,就想着过来和您再说一声。”
秦越闭了闭眼,看到地面在缓慢晃动,“沈老师,我不知道原来的您是什么样子,没办法评价,现在这个,用句作文里经常用来形容老师的话——您应该是很多人的灯塔,有的人受您恩惠,会心存感激,比如您的学生和我,而有的人只是看上一眼,再远,她也能安心。”
比如,沈同宜。
这话秦越不说,沈见清也能明白。
离她远,会对她放心不下的人只有这个到死都在鼓励她面对过去的姐姐。
可她真有“灯塔”那样的光明?
她现在满身阴郁,处处透着尖锐,沈同宜能安心就怪了。
对沈同宜前后截然不同的内疚在沈见清身体里迅速滋生,她看到秦越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熟悉的锦盒,走过来说:“手串已经找老板清理过了,您可以放心回收。这么名贵的东西,我受之有愧。锁恢复了初始密码,四个0。”
沈见清低头看着盒子,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买下这串手串时的心情,她就记得付钱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现在被还回来……心脏一阵一阵紧缩,难受得她无力去思考缘由。
沈见清在内疚和难受的夹击之下,伸手接住。
秦越垂手插进口袋,曼声说:“沈老师,和您相处的这三年我受益匪浅,若非如此,今晚也不会非要和您见这一面。您是个很勇敢的人,值得被好好对待,希望您以后时常走在阳光里,我也会一直向着阳光,不辜负您和院长对我的怜悯。”
“沈老师,再见。”秦越说。
沈见清握着盒子的手猛然收紧。
秦越已经戴上羽绒服的帽子转身离开。
沈见清看着她孤瘦的背影,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路看着她走到马路尽头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沈见清捏紧盒子,回身上车。
车里扑面而来的暖气让她止不住发抖。
而另一边的秦越却坐在路边一动不动,想起很久之前和关向晨说过的话:
“我4岁就在院里见过她,那之后时时刻刻惦记,一直到18岁时开始向往她,又在22岁生日当天爱上了她。”
“我今年才25,可我已经惦记了她21年。”
这个时间漫长得快要接近她生命的长度。
现在却因为她自己的过错不得不放弃,好像,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秦越低头看着地面,觉得沈见清之前的话没有错,哭的滋味确实不那么好受,尤其是在这种冷风呼啸的夜晚。
秦越的头压得很低,被泪水覆盖视线模糊不清,有人都走到一米范围内了,她才倏地回神,听见对方说:“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
晚上十一点,秦越回到公寓。
关向晨一直在她屋里等着。
听到开门声,关向晨立刻迎上来看秦越的情况,确认没伤没痛,关向晨松一口气说:“聊完了?”
秦越解着围巾说:“嗯。”
关向晨没说什么,看她扶着桌子坐下之后,给她倒了杯热水,在旁边默默陪着。
不经意看到秦越光秃秃的手腕,关向晨问:“你的手串呢?”
秦越喝水的动作微顿,说:“她送的,还给她了。”
关向晨又想抽自己。
安静了几秒,关向晨试探着问:“她收了?”
能收多半就不会吵得不可开交。
她以前让秦越要自尊自爱,别跟个狗似的,别人随手扔块烂骨头,都巴巴地跑去捡。
现在分手,她什么都不关心了,只希望尽可能平和一点。
秦越靠在椅子里,沉默了差不多一分钟,才说:“她会收。”
关向晨不解,普通人分手都未必会收已经送出去的东西,何况是秦越和沈见清这种。
秦越说:“她失眠。”
关向晨:“哦,沉香安神。”
秦越应了声,在心里说,不止,还因为这是她用过的东西。
上一次因为玫瑰,沈见清失眠,她说要她睡很多次才能好。
这次她睡不了了,只能借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留样东西给她,希望能起到一些作用。
这样做,相当于她又一次骗了沈见清。
包括不久之前和沈见清说的那些话,什么福利院的孩子骨子里缺爱,什么院长的话让她心存感激,全都是假的,她就是认准了沈见清作为一个常年被困在过去的人,表面看着尖锐,其实很容易心软,才敢用这些话去糊弄她。
她需要被释放,三言两语就能骗过去。
而她呢?
一次又一次明知故犯,注定要成为离她最远的人。
不过还好,沈见清对她的21年一无所知,不必因此为难,她的爱情也不会被欺骗牵累,变得一文不值。
以后,各自安好吧。
“向晨,”秦越两手捧着水杯,看向关向晨说,“阳历年过后不久,我应该就离开这里了。”
关向晨一愣,木讷地问:“离开哪儿?”
秦越说:“江坪。”
关向晨噌的一下站起来,说:“为什么?!分手对你的打击就这么大??我、院长、那两个还需要你照顾很多年的孩子,我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沈见清是吗??”
秦越头一次见关向晨真生气,默了默,放下杯子,说:“不是因为她。”
关向晨质问:“那是为什么?”
秦越说:“为了我自己。”
关向晨紧抿着嘴不吭声。
秦越起身靠到桌边说:“就是你刚说的,我的生活不是只有爱情,还有院长、有你,有很多人。我之前答应院长会用几年时间把日子过好,可她一进医院,我立刻就感觉到了压力。我这些年的生活忙忙碌碌,汲汲营营,其实一事无成。我已经25了,很快就不年轻了,我想出去见见世面;我会东西很多,想学以致用;我还想继续读书,想找好工作,过好日子。向晨,我有能力,我的生活不该局限在这里,更不可以全是爱情,我有我的责任。”
关向晨醍醐灌顶,然后就更心疼了。
“就不能单纯为自己?”关向晨问。
秦越笑了笑说:“你们都是我觉得重要的人,为你们,本质也是为我自己。”
“那也不一定非要走啊,这里也有好学校。”
“最好的是江坪大学。我以前想考江坪大学是为了离她近点,现在既然分了,就该彻底一点。”
“向晨,21年不是一个单纯的数字,所以失恋对我来说也不仅仅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我想去个暖和地方养一养,养好了就回来。”秦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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