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尧苦笑着,朝前踉跄了两步,挤开人群,险些撞到人群中央的一名老渔人。
那老渔人看也不看裴尧一眼,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与裴尧错肩而过了。
他穿着破旧的鱼鳞袍,挥舞珊瑚长杖,顶端垂下的海草在风中呼啦啦地飘动。同时嘴唇颤动,吟诵着古怪的歌谣,边唱边跳,动作古怪滑稽。
“非我招灾,蛟龙勿怪;非我招难,海神勿怪……”
围观的岛民对他令人费解的舞姿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老渔公又在发癫了……”
“什么辟邪祛灾,都是老一辈迷信的说法。只有灾厄才能带给我们和平……”
“看好了,不听从大祭司的指引,不信奉灾厄,等几十年以后你们年纪大了,就会变成他这样的老疯子!”
众人的议论声中,老渔公松弛的眼皮微微颤抖,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他从鱼鳞袍下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白贝,用匕首割断贝柱,撬开贝壳,里面涌出满满一捧鲜血。
他将贝壳放在地上,抬起珊瑚杖,用上面的海草蘸满贝血,然后大吼一声,泼向面前蚝壳墙砌成的矮房。
灰白的墙面上泼满腥臭的血,沿着蚝壳密密麻麻的缝隙流下来。宛如尸骨中渗出鲜血,触目惊心。
“老渔公,发什么神经!”
尖锐的叱骂声穿越人群,中年渔女珠姨冲到蚝壳墙前,用力推开老渔公。
她挡在房屋前,叉腰指着老渔公便是一通叫骂:“一天天不做正事,净找人家的麻烦!今天你别走了,给我把这墙擦干净!”
“放肆!老夫乃是白海贝岛十二长老后裔,你岂敢在老夫面前大呼小叫!”老渔公吹胡子瞪眼,怒视珠姨,“这么重的灾气,不仅你全家倒霉,还会牵连到整座白海贝岛……要不是白海贝岛有难了,你跪下来求老夫,老夫都不肯给你家辟邪!”
珠姨:“什么灾气?你就是最大的灾气!”
老渔公骂骂咧咧:“你家藏的那两个外乡人就是灾气的源头,再不把他们赶走,岛上就有大祸了!”
“胡说八道!那两位客人是大祭司的朋友,你怀疑他们,是想质疑大祭司的决定吗?”
“什么灾厄大祭司?区区一个卑贱的外乡幼崽!岛上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烂透了,白海贝岛全都烂透了……!”
老渔公这一句话,瞬间激起众怒。不仅渔女气红了脸,周围的青壮渔人也纷纷叫嚷起来,义愤填膺。
“老不死的东西,白海贝城过了风暴之战都十几年了,还在发他的长老梦呢?”
“大风暴怎么没把这些老家伙全都淹死?灾厄大祭司还是太仁慈了……”
“老东西滚出白海贝岛,白海贝岛是属于我们的!”
群情激奋,眼看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裴尧大惊失色,连忙举起手里的水桶:“等等,大家有话好好说,君子不动口也不动手——哎呀!”
他刚往前迈出一步,便不知被谁的脚绊了一下,手里水桶飞了出去。满满一桶海水,全洒在地上。
不见寒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苍行衣抬手一个响指,给出一条禁令:“白海贝岛禁止争执打闹。”
顷刻之间,所有人像被掐住了脖子,鸦雀无声。
同时,一串水母从头顶的天幕海浪间飞落,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争执中心的人浇了个透心凉。
岛民们面面相觑,虽仍然神色愤愤,却没有人再争吵叫骂、动手斗殴。
老渔公看到裴尧等人,顿时脸色一变,往路边啐了一口唾沫。
裴尧从地上爬起来,问老渔公:“老爷爷,不好意思,你对我们是不是有点误会……”
“误会个屁!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外乡人,白海贝城才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老渔公似乎不敢骂得太大声,但又非要说出来泄泄愤,“从前尊老敬老的传统一点都没有了……总有一天你们也会老的,全都会老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白海贝城已经灭亡了!”
他低吼着,抱着珊瑚杖,跌跌撞撞地跑远了,只留下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嘀咕骂声。
“非我招灾,蛟龙勿怪;非我招难,海神勿怪……”
老渔公落荒而逃后,围观的青壮渔人们拧干衣服,陆续散去了。只剩下珠姨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皱眉站在蚝墙屋边。
“珠姨没事吧?”裴尧关切地问她,“我和老何昨天在你们家借宿,给你招来麻烦了吗?”
“不用管那死老头,他就是疯疯癫癫的……”珠姨摆了摆手,又朝不见寒和苍行衣投来好奇的目光,“这是你们朋友?”
不见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她的手臂。
她刚才一直将手臂紧紧环抱在胸前,此时稍微放松了一些,侧面似乎露出了一小片不甚明显的、发暗的痕迹。
——像是水溅落在纸张上,残留晕开的湿痕。
留意到不见寒的视线,珠姨微微侧身,似乎有些不太自在,那处暗痕也被遮挡起来了。
“……我们是裴尧的旧相识,会和他一起在岛上待一段时间。”苍行衣朝珠姨露出微笑,“我们刚来到这里,对岛上的风土人情不太了解。白海贝城有什么特色,或者有哪些禁忌事项,您方便给我们介绍一下么?”
他俊朗温柔的外表向来很容易博取他人的好感,珠姨的态度立刻被他表现出的善意软化了。
“当然可以啦!要说我们白海贝城最大的特色,那肯定就是白海贝节了。要我说啊,你们来得时机正好,距离白海贝节开始,也就只剩五天时间了!”
第495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五
珠姨热情地将众人迎入家中。
屋中点着一盏鲸脂灯,四面通风,干净整洁,只有日用家居物品,以及少许带有海洋风情的装饰。几人围桌坐下,一股属于海洋的、带着些苦涩的咸腥臭味涌上来。
不见寒张望了一圈,发现这股气似乎来自小屋四壁,只能粗略猜测,这或许是墙体使用蚝壳作为主要材料所带来的弊端。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不见寒抚摸了一下墙面上凹凸不平的蚝壳,手指上并没有残留的异味,又感觉那股怪味似乎并非来自这里。
他问珠姨:“这墙壁很特别,是岛上的特色吗?”
“是啊,用晒过的海沙和上好的白蚝壳砌的,这房子还是我和我丈夫一起盖的呢……”珠姨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这房子都快二十年了。”
“你丈夫似乎不在家,去捕鱼了吗?”
“他已经不在了。”
不见寒停顿片刻,然后放轻了声音:“抱歉。”
“没关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珠姨摇头,“他是在风暴之战中战死的,是一名勇敢的战士。”
“风暴之战结束后,岛上的气氛一直团结祥和,即使十几年来我一直这样孤身生活,也从没遇到过什么困难。这是我的丈夫、大祭司以及和他们一样的勇士,浴血换来的,我非常以此为荣。”
“或许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给他留下一个孩子吧。”
珠姨说完,朝裴尧招呼道:“小尧,你跟他们说说白海贝节,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
“诶,好,麻烦珠姨了。”
珠姨转身进入房间里,裴尧向不见寒和苍行衣简单介绍了白海贝城的节日。
“白海贝节,是和平之节,也是白海贝城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它象征着白海贝城的岛民在灾厄面前,团结一心的坚强意志。”
“每年的这一天,岛民们都会举办向灾厄祈福的祭典,祈祷海洋风平浪静,同伴团结和睦。那一天,大家会向灾厄献上丰饶的贡品,贝珠,巨鱼,稀有的海宝石和星光——最有趣的要算迎灾仪式,大家会聚集在一起,聆听大祭司的祷告,然后相互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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