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尧拳峰触及地面的瞬间,岛屿地面轰然下陷,龟裂出一个深达数米的漆黑大坑。裂隙呈蛛网形,蔓延向四面八方,紧随其后是剧烈的颠簸和震荡。
牵系岛屿的八方铁链被震得向下一坠,旋即回弹,连同岛上承载的万物一同颠荡起来。岛上的纸人、不见寒和苍行衣,甚至是整座珊瑚塔楼都在这一拳的余震中凌空腾起,悬滞风中,无数碎石飞瀑、纸屑尸骸自岛屿边缘被震落,坠入无穷远空。
扩散的疾风最终冲出岛沿,将岛屿四周飞瀑般的风暴和水幕冲散,爆裂成飞溅的水花与磅礴雾气。许久之后,水幕才在铁锁摇晃的哗哗声中重新垂落,将白海贝岛再次环绕。
待到不见寒和苍行衣再次在白海贝岛上站稳,岛中央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地陷。由柳弗离纸人组成的军团在这一拳之下几乎遭遇毁灭性的打击,残余在地的只剩一些破碎纸片,于沉沉海雾与嶙峋的碎石间轻微蠕动。
“……搞定了吗?”
裴尧站稳在地,声音沙哑。这倾力一拳几乎耗尽他所有力量,让他双腿都微微打颤。即使有异种权柄在身,他短时间内,恐怕也无法再挥出这样震撼海天的一拳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那些碎纸片微微震颤,像苍白的蠕虫一样,成群结队地爬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在地上留下数道白色的长痕。
裴尧目瞪口呆:“这都不死?!”
“尸鬼和幽影权柄是出了名的难杀。要是这么容易被人干掉,他能从权柄争夺战之初开始,一直苟到现在么?”不见寒倒是早有预料,并不意外。
在裴尧出这一拳的功夫里,他已经治愈了自己身上的伤势。他现在可以出手,阻止柳弗离纸片的聚集,但是这没有意义。
无论撕得多碎,分得多散,这些纸片总能聚合到一起去。尸鬼权柄不解决,他们永远杀不死柳弗离。
碎纸片粘合在一起,一层接着一层往上粘贴累积,再次塑造出一个粗糙的人形。由于几经破坏,他举手投足的动作越发僵硬了,佝偻着腰,一副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的样子。
垒成这个粗糙的人形后,多余的纸片攀进他手中,逐渐粘合成一根长杆,顶端垂下数道长长的白幡。
柳弗离举起这杆招魂幡,插在地上,白幡迎风猎猎招展。
纸片在风中往复纠缠舒展,发出刺耳的呼啦声,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一种错乱的、宛如嘶哑低语的呼唤声。这些声音在风的缝隙里摩擦扭曲,挤压出无人能够辨识的黑色文字,它们像没有重量一样,沿着流风向头顶的海幕上飘去。
不见寒:“糟了!那是……”
轰——
数道水柱冲出水面,砸向岛屿,海雾沸腾四散。
原本就几乎支离破碎的岛屿,遭受巨大的水流冲击,更是不堪重负,发出隆隆震响。
海水向岛屿四周奔流而去,在岛沿垂挂成第二重瀑布。潮退之后,众人赫然看见头顶出现一道漩涡,数条浊灰色的触手从漩涡中伸出,散发着烂肉流脓的腐臭味,狂乱舞动。
同一时间,被搅动的洋流中,无数只剩白骨的巨鱼破水而出,亮出尚未朽坏的利齿。
尸鬼权柄的第三项权能,还魂夜。
尸鬼可以感应到距离较近的死去的躯壳,并将召唤它们,支配它们为自己作战。
浩瀚的海洋中,沉淀着无数无人问津的骸骨,此刻成为了尸鬼权柄发挥作用最好的温床。窸窣声作响,成千上万中空的甲壳、龟蛇的脊、墨鱼的骨沿着礁石攀下,密密麻麻的白骨像侵蚀力极强的霉菌,飞快地覆盖礁岩,将所过之处一切化为残骸和碎屑。
裴尧:“这特么……没完了啊?!”
召之不尽,杀之不绝。
柳弗离之前被打成那样,也没表现出一丝退意,看来这次是下定了决心,没有收获绝不轻易撤退。这铺天盖地的尸鬼军团皆是死物,不知疲倦,足以将他们活活耗死在这里。
“再试一次。”不见寒再次从身上摘下一枚星鳞,“苍行衣,你控制他,别让他干扰我。裴尧,去掠夺他的权柄,这次绝不能再让他跑了。”
说罢,指尖一弹,星星蛇鳞迸向广场中央的纸人。
“决定论——我指定他是柳弗离的唯一本体!”
柳弗离故技重施,又想用傀儡术阻碍不见寒。但这次苍行衣有备而来,比他动作更快,抢在他之前发动了从他那里复刻而来的傀儡术。
相同的权能相撞,柳弗离的动作反被制住。鳞片终于散落成星尘,洒在纸人身上,冥冥之中似有一根细绳,将某样东西紧紧拴在了这具脆弱的躯壳里。
仅仅指定本体还不够,只要纸人被破坏,柳弗离随时可以在其他的躯壳中重生。他们必须借机夺走他的权柄,趁他无法用替身替死的时候将他杀死。
柳弗离此时似乎也察觉到危机将近了,原本在空中悠然巡游的骨鱼摆尾俯冲,在纸人身侧形成一条苍白鱼环,利齿咬合,发出咔咔的凄厉声音。任何企图接近的生物,都将被它们一拥而上,撕得粉碎。
不见寒身后展开蝶翼,从双翼深邃的涡眼里,飞出无数迷梦蝶。
它们沿着骨鱼群遨游的轨迹翩飞,混迹在鱼群中。每一只和骨鱼交撞的迷梦蝶,都将它们带入虚实难辨的幻境中,从此自众人的视野中消失。
蜂拥而上的迷梦蝶裹挟着裴尧,为他开辟出一条毫无阻碍的前路。裴尧冲破白骨鱼群,来到纸人面前,一拳从上至下,狠狠砸在纸人头顶!
轰——!
刚刚粘合成型的纸人,被这一拳砸塌了半边头颅,整个躯体倒飞出去。
出拳的同时,裴尧也发动了【侵略如火】的权能,将柳弗离的权能掠走。现在倒在地上的,只是一具不能替死的脆弱纸人了。
裴尧的拳头高高扬起,抬到最高处,忽然僵在那里。
纸人捧着自己凹陷的头颅,手僵硬地搓揉,竟然在平坦的面孔上捏出了五官的雏形。那张脸太过抽象,一般人甚至不一定能看出来那是一张人脸,可是莫名地,裴尧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一丝极似何冬堂的神韵。
“裴尧……”纸人发出了属于何冬堂的声音,“你真的要杀我吗?”
不见寒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裴尧,你在做什么?”
就这会儿僵持的短暂功夫,纸人脸上的五官越变越生动了。
它不像是纸做的,反倒像是蜡,或者某种可塑性极强的材质,在脸上缓缓变化。一张跟何冬堂完全一样的脸浮现出来,表情凄切仓惶,凝视着裴尧。
“我为了救你才死的,你现在要杀我吗?!”她的眼眶里竟然流出了泪水——虽然是漆黑的墨汁,在她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黑痕,“你不是说好绝对不杀人,要带领所有人走向和平幸福的胜利吗?”
裴尧的嘴唇艰难地动了一下:“我……”
“是你变了?你觉得和你处于不同立场的那些人,他们的性命都无所谓了是吗?”纸人何冬堂质问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权柄的持有者,你拥有的还是号称全乐园力量最强大的权柄……可是我呢,还有那么多和我一样的其他人呢?”
“所有的力量都被攥在你手里,你掌握着对普通人的生杀大权,你当然不害怕了!但我们这些普通人,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怕你们这些权柄持有者联合起来压迫我们,怕你们随手碾死我们就像碾碎一颗尘埃,怕你们中有一个人成功拼合奇迹权柄,我们全都在一瞬间被抹杀!”
“没有和你对等的力量,你让我怎么和你和平相处,怎么平等地对待你?!”
裴尧一阵晃神,身后传来不见寒的厉喝:“别听她的鬼话。何冬堂已经死了,她是柳弗离用纸人变幻出来迷惑你的!”
何冬堂执着地盯着裴尧,继续质问他:“就算你当眼前这个我是假的,可当总有一天,你手持亡灵权柄,亲自复活了你想象中应该是‘真正’的何冬堂,你要怎么对待她?”
“她也是普通人,如果她也像我这样害怕你,你也要放弃她,自欺欺人说何冬堂已经死了,她也是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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