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水花象征着海上的风暴之灾,它告诫着岛民们,灾厄随时可能降临。唯有在灾难面前团结一心,才能守护住白海贝城如今难能可贵的和平。”
不见寒:“难怪你跑到这座岛上来了,听起来确实是你会喜欢的风俗。”
“啊哈哈哈……算是吧!我确实很喜欢这里。”裴尧赧然地摸了摸鼻尖,“经历过那么多场生死激战,乍一来到这里,我都有些不敢置信,乐园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像做梦一样……”
“荀千秋对我说,他很喜欢这里,想努力保护这里的和平。他说他甚至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自他乡,愿意将自己当做在这里出生的人,在这里留下来。我想,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或许我也愿意在这里度过余生……”
不见寒:“所以,为什么不呢?”
裴尧的目光黯淡了些许:“我在原来的地方,还有很多在意的人。如果我留在这里,那对他们来说,我是不是突然消失了啊?这样好像不太公平。我爸妈一定很担心我,还有我以前的朋友他们……”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何冬堂:“老何,你说对吧?”
何冬堂坐在桌边,又开始安静地摆弄手中的剪刀和纸片,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裴尧又问:“来到《世间》这么久,你们也会经常想念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怕家人担心自己吧?”
不见寒环抱双臂,神色冷淡:“最在意我的人已经死了……况且,相较于那一边,我本就更应该属于这里。”
裴尧:“啊!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伤心事的。那苍先生?”
苍行衣微微一笑:“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在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舍弃过去一切的准备。”
裴尧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尴尬时刻,珠姨终于回来了。她端来两碟晒海鲜干制成的小零食,鱿鱼丝、鱼虾干和瑶柱干壳脆肉韧,虽然闻起来带着淡淡的咸臭味,细细咀嚼却鲜中带甜,让人一尝就停不下来。
珠姨问:“你们说到哪里啦?”
“刚刚介绍完白海贝节,”不见寒聊起了最初的话题,“都说白海贝城最重视和平,和平之节即将到来,应该更加注重和睦才对,可刚才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老渔公,珠姨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快:“那个疯老头啊,他一向就是这样。不信大祭司、不敬畏灾厄,迟早会遭报应的!”
不见寒:“嗯?这话怎么讲。”
“裴尧刚才应该跟你们说了,现在这些白海贝节的习俗,是十几年前大祭司带领我们打赢风暴之战后,才逐渐形成的。”珠姨说,“在那之前,白海贝城最重视的,不是和平,而是‘长寿’。”
“那时候我还小,更详细的事儿,也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当时的白海贝城以长者为尊,年幼的岛民要无条件服从年长的人。由岛上年纪最大的十二个人,组成了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十二长老,其他所有岛民都要听从他们的差遣。”
“但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人可不是年纪越大就越聪明的,不然怎么会有‘老糊涂’之说?那些老东西霸着位置不放,只要不死就可以一直呼风唤雨,搞得岛上乌烟瘴气……后来我们的大祭司来了,带着大家推翻了那些老东西的统治,才有了现在的白海贝城。”
珠姨一说到“大祭司”,语气中的自豪和信赖几乎要满溢出来,和提及“十二长老”时的轻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渔公就是十二长老之首、大长老的弟弟,他们家从前风光得要命。风暴之战后,十二长老全都死了,他一夜之间从嚣张跋扈的贵族沦落为乞丐,人也疯了……他总惦记着十几年前尊老贱幼的那套,以为自己多不得了呢。也不看看如今都哪年哪月了,还当自己活在梦里啊?”
不见寒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是外来者的涉足改变了乐园原本的风俗。我就说有关和平之节的设定,我怎么没有印象呢。”
珠姨:“啊?什么?”
“他向来习惯这样自言自语,不必在意。”苍行衣笑着向珠姨解释,“聊了这么久,有些渴了。您家里有清水能给我们喝一口么?”
“呀,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家里是没水了!”
珠姨一拍大腿,恍然惊醒。
“海水不能直接喝,而且这几天都没怎么下雨,蓄水池都干了……你们等会儿,我去海边给你们弄点椰青回来,再整些海石花、甘草果盘,保证生津解渴!”
说罢,她叫上了裴尧跟何冬堂:“我一个人扛不动,小尧小堂和我一块去吧,咱们早点回来!”
“好,没问题。”裴尧欣然答应。
何冬堂没说什么,只是收起了手里的东西,默默起身,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出门。
三人离开之后,不见寒伸出手指,在桌子上擦了一下。
一颗暗黄色的颗粒粘在他指尖上,轻轻一捻,展平开来,竟然是一小片不知从什么地方搓下来的、湿漉漉的纸屑。
苍行衣忽然说:“珠姨有问题。”
不见寒:“你说。”
“我刚才引来海水,是对准争执人群中央泼的,两方应该都会被淋到。可结果是只有老渔公被浇透了,珠姨仅是手臂沾到了水。”苍行衣条理清晰地分析,“如果她真如她所说的那样,相信荀千秋的灾厄和平理论,她就应该欣然接受象征风暴的海水,为什么要躲开?”
不见寒:“嗯,我也在她手臂上看见了不同寻常的湿迹。”
苍行衣沉吟:“其次,从客厅的布置能看出,她是一个很注重家中整洁的女人。这样一个人,被人在家门口泼了血,第一反应该是去洗干净。怎么可能完全不收拾,就开始招待客人?”
“最后,她招待客人居然只端来了海鲜零食,完全不记得要添置茶水,直到我提醒才想起来……她不是忘了这回事,是故意没有提起,而且希望我们也忽视掉这件事情。”
“——她很怕水。”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同时在彼此目光中看见了质疑之色。
一个出生在深海孤岛中的人,一个常年与愿光海岸为伴的渔女,怎么会是一个畏惧水的人?
屋中咸腥的臭味越发浓郁了,仿佛近在咫尺,就在身畔。
不见寒自桌边站起身,轻轻说了一句:“有意思。”
银色刻度铺开,曾在这间房屋中发生过的一切,化为银色的时间回溯影像,一一倒映在不见寒眼中。他在过去纷乱来往的人影、彼此交错的场景中,看见了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他走向珠姨刚刚进入过的房间,抬脚踹开了房门,一眼便看见一个木制的巨大储物柜,贴墙放置在侧对房门的位置。
拉开柜门,上层是珠姨家中储藏的海鲜干货零食,下层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布袋子。所有的咸腥臭味,都来源于此。
不见寒扯开白布袋子,尸骨腐臭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出,浓郁到令人窒息。
眼前的东西,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一具女性干尸被从袋子里倒了出来。尸体姿态蜷缩,几乎完全失去水分,皮肤已经变成了棕褐色,紧紧贴在骨架上,赫然如同一具骷髅。透过骨相,隐约能够辨认出,她的面容和刚刚招待他们的中年渔女一模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白海贝城岛民,珠姨。
第496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六
愿光海的夜风潮湿带腥,吹得皮肤发腻,衣袖紧紧贴在手臂上,给人一种粘稠的不适感。
裴尧替珠姨举着鲸脂灯,努力在礁石间攀行。
白海贝城岛民口中的“海岸”,其实是一片倒耸在海面下的礁石林。
一条摇摇晃晃的悬桥一头系在主岛上,一头穿过礁石,将它们衔接在一起。攀过这条长长的、倾斜向上的飞桥,便抵达礁石林间。礁石峰大多是上大下小的形状,分布着着被海水侵蚀出的孔洞。外壁上有用珊瑚枝架成的长梯,紧贴礁石峰旋转向上,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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