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巧的是,渡江费涨价,连举人们不加钱都不能进舱,只能在甲板上站着渡江。
张书生先前卖了车,换了差一些的车,有了银子,什么也没说便替自己的书童和家仆出了船钱。
而李书生舍不得掏钱,他自己不进舱,也只给车夫买了最便宜的船票——不但上船不能进船舱,还得帮着划船。
张家书童听说了,没忍住咕哝了几句这么冷的天不进舱,是要把人冻死吗,这主家也太苛责人了。
他声音小,架不住李书生听力好,当即便骂起来了。
李家哪有什么家仆,车夫还是他花钱雇的,他们原本打算从嘉林城过桥,佣金里本就不包含什么船钱。而且他也在甲板上啊。
可他越解释,别人越觉得他抠门小气,结果越吵越凶。
卢舟听得呆呆的。
他们观阳文教不兴,愿意花钱读书的本就少,县学入学考教又严格,能进县学读书的孩子大致家境和品性都不错。
加之他们年纪小,先生教导严,也就小时候互相不服气斗嘴吵架,但这么大了还吵成这样的,他还真没见过。
这不是村里的婶子们家里丢了菜丢了蛋才会这样吵吗?
这还是从前,如今他们村谁家都不在乎丢那么点儿东西了。
卢栩也听得一脸懵逼,竟然是这样。
刘书生八卦地意犹未尽。
卢栩不关心李书生到底小不小气,而是问:“那抓到小偷了吗?”
刘书生摇头。
卢栩:“真惨啊……”
刘书生叹气:“可不是。”
他没说,他们还怀疑过卢栩他们呢。
谁叫大伙儿都在,唯独他们单独落后呢?
可一想卢栩路上那面面俱到的吃喝用度,就知道这是打出门前就做足了准备,一点儿都不缺钱的人。
船终于到了,轮到卢栩,他挥手便买了最贵的票。
别人要自己看管牲口和车,卢栩这儿船家安排人给看着。
不用他们动手,船上有人帮他们牵骡子搬车。
卢栩拿着贴身行李带卢舟和颜君齐进单间的船舱,边走还边教育卢舟:“就半天,大晴天的在外面吹吹风多好,哪那么娇气了?要不是你生病我也不会花钱包雅间的,有没有钱都不能浪费知道吗?”
正在船舱找座位的其他人:“……”
你倒是去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怒):骂别人前能不能先看看自己,明明数你们最娇气!
卢栩:就是!卢舟下次别病了知道吗?
卢舟:?????
第194章 兄弟
下船时船东派人来询问雅间的贵宾们想先下船还是后下船。
除了要运货的商人,剩下的都选择先下。
船工们帮卢栩把车和骡子卸下船,还在岸上帮他们套好车。
卢舟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站在甲板瞪他们。
他回头看,果然有几个脸熟的,其中还有那个姓李的书生。
卢栩见卢舟往船上看,笑道:“要是你是李举人,你怎么办?”
卢舟一怔,想了想:“先赚钱再出来考试。”
卢栩很满意,“就是嘛!都考上举人了,大岐又没规定中举必须马上进京,不就是多等两年吗。”
大岐会试两年一次,已经相当频繁了,连两年都等不及,卢栩觉得这性情也有不了大出息。
卢栩又问卢舟:“你要是那个张举人呢?”
这会卢舟稍微自省了下,他在路上也生病了,要是不注意,说不好也会像张书生那样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连钱丢了都不知道。
卢舟:“既然不是李举人偷了钱,不该纵容书童和人家吵架的。”
卢栩一摊手,朝颜君齐道:“看吧,我们卢舟都知道。”
卢舟很不好意思地笑,心想,要是哥哥是那个李书生,八成不会读书,而是选择让全家先有吃有喝,要是他是那个李书生,他可能还是会读书,不过读书之余,也许会去做些别的营生。
比如,写春联,写扇面,给别人家写祭文,写书信,或者是去帮别的铺子记记账等等。
这些既能练字,又能赚钱。
他还能去做些别的,像养鸡喂猪,都不难,另外浆洗衣服也能赚钱,或是帮人耕地、做短工……
从前君齐哥哥也会帮他爹爹割芦苇,编席子,现在每年夏收秋收,若哥哥他们不忙,也都会回家帮忙收麦子和稻子……
这些,都是哥哥身体力行教他的。
先生说,读书不能只读书,他懂,所以他一直在追着哥哥和君齐哥的脚步走,并且常常会觉得,他可能一辈子走追不上。
卢舟想,这次能跟哥哥出来真好,出来后他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举人也不是只有天才才能考上,考上的,也不是哪个都像君齐哥这样。
他们有的人年轻,有的人已经很老。
有人清高,有人市侩,有人急躁,有人稳重,有人遇事总想息事宁人,有人懂的很多,有的知道的很少……
而且,竟然还有人偷盗!
卢舟心中的举人光环,碎了。
卢舟想,他们其实和村里种田的叔伯亲戚也没什么区别。
了解的越多,他就越觉得还是哥哥好。
于是卢栩提出他们自己走自己的,不和那些读书人一起了,卢舟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还是他们自己走自在些,没有什么这个不吃,那个不住,该走了人不齐,想多留一会儿又要被催的麻烦。
卢舟忍不住问:“哥哥,你从前去北境时候商队里不是人更多吗?他们也这样吗?”
卢栩嗤之以鼻:“在朔州和北境敢这么走,早被狼叼走了!”
卢舟:“……”
也是,朔州和北境比赴京赶考更辛苦,可哥哥每年都要去两三趟,而且,哥哥是在拓荒。
于是,卢栩不知不觉间在卢舟心里的形象更伟岸了。
卢栩和颜君齐聊着晚上吃什么,聊着聊着,见卢舟正满眼崇拜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亮的,好像缀了星星似的。
卢栩莫名其妙,不禁又升起几分家长的忧虑来,以后还是多带他们孩子出门走走,瞧瞧卢舟这小模样,一看就好骗!
他们就这样按着自己的步调沿着大道一路问路一路走,还是没能在年前赶到京城。
过年时他们借住在一个小村子,村中唯一的读书人听说颜君齐是举人,便每天拿着书蹚着雪过来找颜君齐请教学问。
这人已经三十出头,孩子都快和卢舟差不多了,可请教起颜君齐来,恭敬如对师长,而且从来不坐。
卢栩让卢舟跟着旁听,卢舟每次看到他站在颜君齐旁边弯腰请教,都被他眸子中的如饥似渴的求知震撼到。
那人上午要在家中干活,只有下午到傍晚才能来,每次请教到天黑,耽误颜君齐吃完饭,他都十分不好意思。
第三日,他得知卢栩打算过了初五再走,每次来时便开始给他们背柴了。
卢栩问起他为什么到附近的县城去读书,那人腼腆道:“我们村中没先生,我父亲离世早,母亲身体不好,我也不敢远游求学。到了这个年纪,也才考上个秀才。”
颜君齐道:“耕读不易,若非家人支持,我也考不上举人。”
他从书箱里翻出自己的书借给书生,“这是我在县中求学时做的笔记,有县学先生所教和我自己的一些感悟,若不嫌弃你先拿去看吧。”
书生红了眼眶,千恩万谢。
除夕时,小村子没什么吃食,书生冒雪给他们端了三碗饺子。
粗面的皮,豆腐白菜馅,卢舟却吃得十分香甜。
他觉得在这小村子借住这十来日,收获无比、无比丰富。
原来只要喜欢,考到三十岁也没什么大不了,即使一辈子没功名,也不会影响求知的心的。
跨年夜里,他们三个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守夜,零食吃完了,卢栩鼓动他们轮流讲故事,聊未来,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着说起皇城内的藏书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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