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维恩每次提出自己去拜访他,不用麻烦他到处跑时,老约翰总是拒绝告知住址,只是说自己过得很好,还给维恩看他干净整洁的衣服。维恩看他的精气神也不像受苦的样子,便也没有强求。
现在他们走在下水道中,一路上看到了好多流浪汉在睡觉吃饭,维恩终于有些明白了,忍不住开口:“老人家,您住在这里吗?”
老约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憨厚道:“以前住在桥洞下面,下雨刮风的天冷得不行,还会被赶走。这里修建好之后,全城的流浪汉都来了,现在是冬天,这里吹不到风淋不到雪,地上又干净,墙上还有灯,只要每周维修的时候躲起来,其他时候都比外面好上几百倍。”
因为时刻都有流动的水,下水道中的气味远没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和他们曾经居住的全是垃圾的地方比起来也干净了很多。
老约翰说着笑了起来:“这个下水道不是你们两个人主张修建的吗?怎么这么惊讶?”
维恩苦笑着点点头,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被大家嫌弃的下水道中也能成为这些人的理想住所,印象中下水道都是又臭又脏,昏暗不堪的。现在看来,他们坚持推进的这项改建工程的用处远远超过他们预想的。
不仅给流浪汉们提供了温暖的庇护所,也救了他们的命不是吗?
附近醒着的流浪汉听说修建下水道的少爷们在这里,一个个跑过围观,有些甚至伸手想要摸一下,好像从没有见过这类人。
维恩有些紧张地揽住安塞尔,安塞尔却好像情绪低落地垂下眼睛不说话。
老约翰赶走这群好奇的家伙,转头看到安塞尔的表情,无所谓地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可怜,就像老鼠一样住在地下?还要多亏了你们,现在的生活才算好一点,换做以前更可怜呢!”
地下的管道弯弯扭扭,老约翰却熟悉无比,将他们逐渐向市中心的方向领去。
路上突然窜出一个小孩,拦在安塞尔面前,举起手上一枚彩色玻璃制成的胸针,黑红的小脸上是腼腆的笑容:“谢谢你们,这是送给你们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向一旁瞥去,那边是他的其他小伙伴,他们听说现在能住在这个不漏风不漏雨的地方,都是因为这两个人,于是合计了一番,将他们最宝贝的东西送了过来。
至于为什么是递给安塞尔,而不是维恩,大概是他觉得安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而且好像受伤一样重心靠在维恩身上。
安塞尔蹲下身子,接过胸针,露出一个温柔苦涩的笑容,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远处阴影中挤着好几团小小的黑影,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这里。
“谢谢……”安塞尔揉揉孩子的头,郑重地将胸针刺穿真丝的衬衫,留下一对孔洞别好。
老约翰也拍拍孩子的脑袋,看他红着脸尖声笑着跑远,无奈地叮嘱道:“慢点跑!别掉到水里!”
“他叫什么名字?”安塞尔问道,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很多。
“我们都喊他小老鼠,因为他是在这个下水道中出生的。”老约翰指着远处的小孩们:“他,他们,都是。”
安塞尔还想说什么,眼前已经出现一个梯子,顺着梯子向上,就是一个圆形的井盖。
老约翰借着投下来的一点光,找着不知从哪得来的钥匙串,维恩悄悄拉起安塞尔的手,捏了一下,好像有些紧张地握紧,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安塞尔安慰似的用力回握,用气音道:“别怕。”
他们仰头看着圆形的井盖,好像一个黑色的太阳。
“天快亮了,你走吧。”威廉努力想要支撑起压在黛儿腿上的身体,却因为失血过多稍一动弹就浑身发抖。
黛儿紧紧抱住他,像抱孩子一样将他搂在怀里,抚摸着黏在一起不再光亮的红发,另一只手用力按着盖在伤口上的头巾,鲜血渗出来,将整个手都染红。
“我再陪你坐一会。”黛儿声音很冷清,但被抽气声弄得断断续续,她红红的眼睛里似乎流不出眼泪,心却在随着伤口滴血。
“您……现在爱我啦?”威廉扯出一个笑容,故意说道。他一想到明明黛儿爱他却一直不说,让他暗暗伤心难过了好久,就有些闷气,忍不住坏心眼地逗她。
下一秒他又牵动了伤口,闷哼着将头埋在黛儿颈间,黛儿能感到滑腻的血液顺着锁骨流下弄湿胸.衣,威廉抱歉的声音混杂着液体咕哝传来:“弄脏了……衣服……内脏……看来破了……”
“……您爱我吗?”
“好了,不要说了!”黛儿痛苦万分,却腾不出手来,只能用脖子和脸庞去磨蹭,试图擦干威廉嘴角的血迹,直弄得满脸都是,好像流下了血泪一般。
威廉还是要说:“可惜,我们没有孩子。”
黛儿点点头,热烈地亲吻他的额发。
“您不愿意。”威廉轻轻开口,也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没有办法生。”黛儿有些崩溃,坦白道:“我小时候在马戏团天天泡冷水,还被踢坏了肚子,落下了病,我怕你和夫人知道后不要我。”
威廉没有声音,眼睛半闭着,嘴角继续漏着鲜血,黛儿害怕极了,轻轻拍拍他的脸:“你还在听吗?”
威廉呼吸加重了一下,好像从梦中惊醒,声音近乎叹息:“你应该早点告诉我。那个时候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讨厌我……
黛儿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生怕听不清他的任何一个字。
“我没有逃跑,我是战死的。”威廉的嘴唇微动,嗓子里又有血液的涌动声。黛儿用力点头,努力打起精神夸他:“对,你是勇者,是英雄。”
勇者和英雄此刻却只为了妻子考虑:“我不是逃兵,我的爵位不会被取消。”他的声音像要窒息的人那样尖细:“你去领养一个孩子……然后找个情人,但是不要改嫁……否则爵位无法继承,每年也拿不到年金。”说到“情人”“改嫁”的时候,小心眼的威廉痛苦地眼睛都要闭上了,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答应给你尊贵的生活,但现在我的年金和抚恤金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你有不懂的,去找安,他会教你……”
黛儿点头又摇头,说不出话来。
威廉好像突然有了点力气,手摸索着覆盖到黛儿按在他伤口的手上,“天要亮了,你该走了。”
黛儿抬眼看看荒凉的废墟空无一人,红色的太阳从地平线露出一个头,将世界都变成血色。“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们小时候……”
“我们小时候见过两次……”黛儿露出哭似的微笑:“那个时候我在马戏团是走钢丝的,没有任何安全措施,脚一滑就会狠狠摔到地上。谁也不会帮我,他们只会笑我,打我,不让我吃饭。”
“有一次表演,我又踩空了,这次我抓住了钢丝,钢丝嵌在我的手掌里,我挂在那里,观众不爱看,老板有些烦了,比口型让我掉下去。这时候一个男孩子跑了上来,冲我伸出手,说别害怕,我接着你。”
再之后,就是在雾都巡回表演时,她被困在箱子里的那次,箱子打开的瞬间她又看见了那头火红的头发,命运的荒诞浪漫抓住了她,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威廉发出细微的声音,好像哼了一声,又好像只是吐出了肺里最后一口气。黛儿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地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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