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将哈特格林夫人“定制”衣服的一万英镑,全部捐给了雾都福利基金会。这是安塞尔帮他选定的,是可以信赖的机构。
他郑重地坐在柜台前,一笔一划地在白纸上用羽毛笔签下自己和安塞尔共同捐赠的名字。
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的一瞬间,他好像心里卸下了什么重担。
自己,终于做了一件像样的事不是吗?
他起身,走出基金会,正好和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面孔对视。
“莱昂?!”维恩十分惊喜,就要走过去,却被一辆马车挡住了视线。
等他终于过去的时候,发现莱昂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维恩很确定,莱昂也看到自己并认出自己,自己担心了他那么久,问了好多次安塞尔,可安塞尔的回答都是他没事,他很好。可现在,莱昂见到他反而跑了。
维恩有些不甘心,猜测了一下莱昂可能走的方向,抄了个近路,果然在小巷的另一头,抓住了他。
“维恩……”莱昂还和以前一样,戴个眼镜,背个公文包,脖子上挂着法院的工作证。嬿膳停
“你恢复工作啦?”维恩替他高兴,伸手想要揽住他:“怎么不告诉我?”
莱昂眼神躲闪地退了一步。
维恩有些受伤,碧绿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你……和我生疏了吗?”
“不是……”莱昂连忙分辩,却被后面经过的推车撞了一下,跌到地上。
维恩离得比较远,只抓住了他的公文包,却没想到,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公文包的扣子都没扣好,一下从里面翻出好多纸张,散落在地。
一封烫金的信与其他密密麻麻的文件格格不入,飘到维恩脚边。
维恩蹲下来刚想捡起来,莱昂已经手脚并用地狼狈地爬过来,盖住信封上的名字,然后讪讪地收到怀里。
维恩没有说话,沉默地帮他收好,再沉默地和他分别。
莱昂挡得太快了,维恩没有看清信封上的名字,但是却将姓氏收入眼底:
罗切斯特。
八月的议会正常召开,维恩跟着安塞尔坐在旁听席上。
议案在巴特爵士与托雷的力挺之下,以高票数一致通过,择日执行。
通过的红章落下,安塞尔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动作优雅地鼓掌,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接下来又要将一大笔资金投入到这项公共事业中去,这样一来,能周转的金钱就更加少,甚至他盘算了好久的香料也许要暂时搁置。
可他还是由衷地开心。
或许在他看来,短暂的个人的亏损与整个社会未来的长期福利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尽管是一点萤火,但在深陷黑暗的人眼中,他就是不可取代的太阳。
维恩看着他的侧脸,也卖力地鼓着掌。
第70章 维恩(七十)
维恩照常将信箱里的信件全部取出, 整理好放在书房的桌上。
安塞尔用完早餐,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走过来, 仔细看了一下, 然后笑着从其中捡出一封:“维恩, 这封是给你的。”
维恩愣了一下, “我的?”
他双手接过来, 浅紫色的信封上贴着干花装饰, 中心是银色的火漆, 下方用华丽的花体字写着维恩的名字。
这笔迹维恩十分熟悉,抬眼看了看慢条斯理地拧开墨水瓶的安塞尔:“希金斯伯爵的来信?”
安塞尔点点头,很自然地开口:“他应该是用英文写的, 你可以读吧?如果看不懂的话可以来问我。”说着递上来切开火漆专用的小刀。
维恩打开信封, 认真读完,一抬头安塞尔已经在工作了, 压根没有问他信里写了什么的意思。
这种信任一方面让维恩心里暖暖的, 另一方面又有些不安。
维恩主动开口:“希金斯伯爵说老伯爵前些日子罹患胃癌,幸好遇到了新的手术方案, 现在已经康复, 主持手术的医生将要来我们这里进行学术交流,他也会陪同, 希望能与我们见面。稍后他会发送正式的拜访贴到艾姆霍兹庄园。”
他说这些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带着欣慰的笑容, 他虽然为希金斯提供了一个解决的思路, 却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 他甚至连谢恩贝尔姓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希金斯是否记住他说的话并且当真也是不定数, 现在听说老伯爵已经脱离危险,康复了,他心里的一个重担也算是卸下了。
希金斯回国后,他就没有收到那边的消息,想来就是一直在处理医院的事项。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安塞尔也是由衷地高兴,“虽然我对医学不了解,但这项手术要是也能在英国推广开来就好了。”
他顿了顿,心血来潮地提议:“我还没去过雾都医院呢,今天下午没事,替他们先参观一下吧。”
安塞尔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夸张,像他这种贵族都是有自己的医生的,偶尔遇到大一点的问题,也会有医生专门赶来。
维恩也很少去医院,通常从小贩那里买点药膏药剂,再严重些便去药店问问药师就能应付生活中的一应小病了。
前世倒是去过一两次,他捧着借来的钱走进去,然后被推来推去,拽来拽去,拿着各种看不懂的单据,白褂的医生没见到几个,钱包已经空了。
终于他还是从其他病人那里听说了治愈的可能性,只是一时半会他也付不起,便带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和被希望略微填满的心,向家里走去,路上还用皮夹给小孩们换了几块糖糕,给姐姐买了一根头绳。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没有像小狗一样奔出来迎接他的小孩们,打开门,昏暗的室内,小狗们蜷缩在妈妈身边,肚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可怕闷响。
维恩将他们叫醒,有时太长久的睡眠并不是好事,它和死亡或许只有一线之隔。颜杉艇
将糖糕分下去后,维恩坐在床边帮姐姐绑头发。
曾经那头乌黑蓬松浓密的长卷发,此时稀疏无比,维恩绑了三道依旧嫌松,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咬着嘴唇忍住哭声,慢吞吞地绑上第四道。
孩子们专心地啃着糖糕,却没嚼几下就累了,非得喘一会才能继续吃。
“要是奈奈那天嫁出去就好了。”珀莉轻轻摸了摸奈奈的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丝抱怨还是遗憾。
“他们不会给她治的。”维恩沉声回道,有些无助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治病的钱够他们再买几个媳妇了。”
珀莉没有说话,眼神放空,发起了呆,维恩瞥见奈奈嘴角沾着一小块糖糕屑,有些鬼迷心窍地偷偷伸手捻住,慢慢地递到嘴边。
“啪”,一个不算响亮的巴掌,珀莉甚至没有力气打他。
维恩回过神来,脸颊红了一片,愣愣地看了眼被打掉的糖糕屑,姐姐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发抖:“你不想活了吗,会传染的。”
维恩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吃甜的了。 太苦了。
什么都是,太苦了。
雾都医院还是和前世记忆里一样,墙体老旧,内里狭小,各类病人行色匆匆地一脸茫然地走来走去,好像一瓶泥水中混乱沉浮的杂质。
因为提前预约,副院长亲自出来领路,为他们介绍各个科室和医院布局。
维恩跟在安塞尔身后,怜悯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周围看着他们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身上,他们神情呆滞惶惑,凄凄惨惨,可怖如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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