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言怔了怔,这些事他确实不想说,他不想跟任何人说,想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甚至恨不得他自己也忘记了才好,况且这可是苏家的家丑,此事一旦被外人知晓,到时候整个苏家都将陷入遗臭万年的沼泽,甚至于苏家都将因此而万劫不复,所以于理于情他似乎都不该说的。
事实上,别说这五年来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此事,就是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他也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他心里的委屈,他是惊才绝艳的苏家嫡子啊,是京城双绝之首,是天下艳羡的苏三公子,是万众瞩目之人,他这样的人就不该有什么委屈的。
大概也正是因为从未诉说过,此时竟是忽然找到了发泄口似的,苏瑾言有股想要倾诉的冲动,他也想倾诉一下自己的委屈,也想抱怨一下自己不被母亲所喜的可怜,也想被人轻声安慰几句,他不是没有委屈的,他有,只是全天下都不知道,他而又不能向任何人诉说罢了。
苏瑾言忽然望着孙子柏笑了笑,“你都把谋逆这么要命的事告诉我了,我总要拿出些诚意吧。”
“什么谋逆可不兴乱说,”孙子柏嘟囔着,“我可不想揭你伤疤。”
苏瑾言失笑,“我自己揭。”
或许他以前就是捂太严实了才总是走不出来,伤疤里或许已经溃了脓,不狠心揭开挤出来只怕以后会更痛,甚至于最终会因为这些腐臭恶心的烂东西而整个人都坏掉了。
那天是苏瑾言整个人生颠覆的一天,也是他从此从云端跌落谷底泥潭的一天。
父亲见他一直没把母亲带来便又让苏骆沉去,只是很快,苏骆沉身边的贴身小厮就慌慌张张的哭着跑了回来,当时所有宾客一头雾水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小厮惊慌失措的样子不难猜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世人皆知王嫣然是苏宴之的心头肉,磕不得碰不得,即便他们年纪渐长,即便他们一双儿子都已经即将成人,苏宴之对王嫣然依然初心不改,甚至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宴之果然丢下所有宾客慌张的冲向了后院。
而后,他就看到了让他怒火中烧睚眦欲裂的一幕,他的嫡长子,苏家最引以为傲的未来继承人,正在弑母。
是的,当时的情形就是如此,苏瑾言双目赤红,整个人跟疯了一样拿着一把刀,正死死的抵在王嫣然白皙的脖颈上,而一旁,年仅十三的苏骆沉正一脸惊恐的望着他们,他腹部似是中了一刀正往外堪堪流着鲜血,但十三岁的苏骆沉却顾不得这些,他一只手死死捂着冒血的肚子,一只手艰难的撑着凌乱的桌子,面露惊恐的望着他的长兄正在发疯的要杀了他们的母亲。
“父亲!”看到进来的苏宴之,苏骆沉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他撕心裂肺的朝苏宴之喊着,“快救救母亲,大哥疯了,他要杀死母亲。”
一句话,原本被眼前一幕震惊到大脑空白的苏宴之忽然就血液冲顶,怒火一瞬间泛滥到顶点,他像个发疯的公狮子张开他最尖利的爪牙怒视着苏瑾言。
“苏瑾言你这个混账!逆子!你在弑母?你疯了吗?还不给我放开她!逆子!”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苏宴之怒不可遏,尤其当他看到满脸惊慌痛苦的爱妻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以及妻子白皙脖颈上那明显的血痕的时候,苏宴之更是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来人,来人!快把这个逆子给我拿下,快!”
在苏宴之愤怒的咆哮中,一阵兵荒马乱,弑母杀弟的苏瑾言最终被苏家护卫带了下去。
在被带出房间的时候,苏瑾言茫然的回头,刚好对上母亲决绝的眼神,她被父亲揽在怀里轻声安抚,可是她看向苏瑾言的眼里分明是恨。
可是她在恨什么?她又凭什么恨?
生辰宴最终以王嫣然身体不适紧急就医而作罢,很快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王嫣然突然犯病的消息,急得苏宴之面无血色丢下满堂宾客不管不顾,好在最后王嫣然的命救了回来,最是痴情的大情种苏宴之爱妻如命,一点不假。
然而没有人知道,苏瑾言因为大逆不道,弑母杀弟而被苏宴之用家法狠狠抽了三十鞭直到昏迷不醒,而后他又被扔到苏家祠堂,他在苏家列祖列宗面前足足跪了三天,直到双腿麻木没了知觉,然而苏瑾言最终也没等来父亲给他解释的机会,却等来父亲要将他逐出苏家的决定。
父子一场,留他一命已经是苏宴之对他最大的仁慈。
孙子柏全程皱着眉听他讲述,这整件事都很扯淡不是吗?
而且三十鞭,又让他跪了三天?苏瑾言如此单薄的身体如何能承受那样的惩罚,那苏宴之根本就是要杀子吧?更何况在那时候苏瑾言受创最严重的并非是他的身体啊。
“你爹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孙子柏无意冒犯,但他真的有这个疑问。
苏瑾言苦笑,“她是父亲的逆鳞,谁都碰不得。”
“你爹难道是有什么绿帽癖不成?”
孙子柏真的很想问候他一声,还有那个没心的女人,除非苏瑾言不是她亲生的,否则他很难理解这个女人的行为。
苏瑾言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折磨了他五年的秘密,此刻讲出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再被孙子柏这么一打诨,他只觉得心里都没那么痛了呢。
“咳……无意冒犯。”
“我只是有点不理解。”
苏瑾言没有生气,他又何尝理解呢。
听到父亲让人传来的话时,苏瑾言那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精神都是恍惚的,他只觉得可笑,苏宴之甚至都不愿意再看到他就让他滚出苏家,他已经把他从苏家的族谱上除了名,即便整个苏家位高权重之人极力反对都没用,因为苏瑾言触到了他的逆鳞,王嫣然就是苏宴之绝对不能碰的逆鳞。
他此时依然记得,那时候父亲不分青红皂白让人将他带到祠堂,接着就用长鞭一鞭一鞭的狠狠抽在他背上,那时候他精神都是恍惚的,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背上那钻心的痛都仿佛是麻木的,但他还是清晰的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愤怒,还有他出口的“逆子,孽障。”
他说,“你这个逆子,当初我就不该让你生下来!”
“你就是个孽种!”
苏瑾言听到父亲的话都麻木了,只觉得被抽得血肉模糊的脊背都感觉不到痛,反而是他那颗被母亲重创的心,此时再一次被父亲抽得粉碎。
他浑浑噩噩晕过去,又浑浑噩噩醒来,他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在祠堂跪了整整三天的。
苏宴之怒到了极点,他不准许任何人探望苏瑾言,更不许他的下人给他找大夫,那时候苏瑾言就想,其实父亲是希望他死在祠堂里的吧,可惜他命硬啊愣是没死,所以只能将他撵出京城自生自灭了。
其实就他当时的那副鬼样子,想要活下去也是不可能的了,可谁知道他身边有那么一群人可以为了他不顾生死呢?即便他早就绝了要活下去的心,可巴淳小乙他们还是拼了命的拽着自己,一边逃一边四处求医,他从不需要他们跪自己,可那几年他们却不知道跪了多少真的假的大夫,想想那时候小乙还不满十岁,但凡有救他的希望,他们就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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