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拿出了自己的衣服,给两个病人换上。
他们和我从前看到的,镇长的那些卫兵,地主们的那些打手不一样。
1916年12月14日,晴。
太阳出来,把那小鬼也晒精神了。他可以下楼走走路,诺亚扶着他,所以不来找我。
墙忽然塌了一段,炮又把桥炸断了。这不是什么好迹象,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1916年12月15日。
军官们杀了自己的马。把马肉分成数块,今天用火烤了一点,剩下的放在冰窖,用雪埋上,可以放到圣诞节。没有土豆,也没有白菜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我的计划一拖再拖,每个深夜,我都辗转反侧,思考这是为什么。
最后,眼前总是浮起诺亚的脸。该死的……
或许,等他们走后,我再动手。我会与修女同归于尽。
希望那时我还没有饿死。
1916年12月21日。
布兰特不见了。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两个军官。
他们哄骗她,说布兰特一定是被军官抓走了。
但我知道不是。夜里我听到了枪声,我总是枕着木箱子在地上睡觉,这样,很远的动静也能尽收于耳。三声枪响,然后是火光。有小小的黑色人影在暗处闪动,他们拖着、拽着、拉着什么东西,出了教堂。然后,冰河里传来“噗通”的水声。
一群乌鸦扑过去。我猜……
我不必猜了。
第89章 废土(11)
1916年12月23日。
我做了很多梦, 时昏时醒,总是睡一两个小时,就迷迷糊糊地醒来。梦到人群,穿着黑斗篷, 来来往往行走在拱门与高塔之下, 浑身浸泡在雾气里, 像条条瘦影, 飘来飘去, 仿佛送葬。湿漉漉的, 石砖上、墙上,城里到处是水。香水的气息飘来,浓郁得人浑身发痒,恨不得跳到祭坛上, 蛇一样扭动……十字架在大火中燃烧。
醒来时钟表已停。
我借口找吃的, 带着把猎/枪翻出墙去,沿冰封的河道向下走,在树丛里, 看见冰河被人凿开过一个小洞, 下方的河水汹涌流淌。直到四五英里外, 乱石岸上, 其中一个军官的尸体被拍上陆地, 已泡浮肿,未见另外二人, 原路返回时, 打了两只瘦麻雀交差。
又在做梦……梦。
歌声, 丧钟, 阴魂不散, 摩肩接踵的人群,袍子下方的脸,肮脏的、雾蒙蒙的城镇……
这是平安夜前夕,听见她在哭。
平安夜并没有什么丰盛的晚餐。
1916年12月26日。
安娜欺骗她,说一定是军官将男孩杀死了。她在那个该死的瘦杆一样的女人怀里痛哭。安娜见我路过,什么也没说。
她甚至没有警告我什么,他们一定觉得没有必要。
我便这么不值一提吗?没有人……我从不被放在眼里。
我想,干脆杀人好了,杀了他们全部,全部,一了百了,于是所有麻烦事儿,都再也不用考虑了。
对那个小姑娘来说,也一定是一种解脱。
1916年12月27日。
可是我又爬上钟楼看白鸽。
(两页间夹有许多撕扯纸张的痕迹)
1916年12月29日。
快到新年了。
我不应该,起码……不,不能有那样的念头。
可是,如果,假如……不,只要离开这里,我什么也不是。我的仇恨,我的扭曲,我的魔鬼一样的狰狞,这才是我的全部,这是我支撑我不存在的灵魂的全部。
有些东西是我不配染指的。
我配!我当然配!她……
她们要对她做什么,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修女犯下的罪行越多,死后受到的惩罚也就会越严厉、越狠毒,这正是我期望看到的,她们和艾德里安一起,要在无尽的烈火焚烧中饱尝极刑。至于她……她的无辜,她的不幸,那是她自己可怜。
是的,一定是这样。
1916年12月31日。
我不能说话。
有些人回到了镇子上。据说战争快结束了,刽子手终将死在自己刀下。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关心谁会赢,谁会输。
修女们春风满面,那干瘦的、难看的脸居然有了生命的神采。
她们的兴致很高,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假神父在给诺亚,还有那个本讲解圣经。
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真相呢?
1916年1月3日。
她终于发现了。
*
本醒来时,诺亚正睡床边。她守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才合眼。本一动,老旧的木床便吱呀响。那女孩揉着眼睛看他,半晌,像长姐似的慈爱地抚摸他的头顶。
她知道本听不见,在他手里写:
“怎么了?做噩梦吗?你一直在发抖,神父讲经时也是。”
然而本沉默片刻,抬起手指,蘸了水,在她掌心里回道:
“跑。”
本把用血写就的布条揉成一团,塞在她掌心。
教堂钟声回荡于原野,诺亚却感到无比寒冷。
神殿高耸,空寂孤独得叫人害怕。她想离开这里,布兰特不会回来了。他也许已被军官残忍杀害……
但如果,带走布兰特的另有其人呢?
诺亚毛骨悚然,终于意识到,在自己与军官到来之前,本就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他提醒自己防备的,只会是教堂里的人。慈爱的神父,和蔼的修女,以及那个凶神恶煞的……
丑陋的农奴。
晚餐时,农奴将烤好的麻雀端上餐桌。麻雀很小,剥去皮,拆去骨头,不剩多少肉。他的脸朝一侧歪斜,左侧高肿隆起,右侧满是刀疤。神父大快朵颐,随口问了一句。他便哑哑地说:“麻雀?在玛瑙河下游捉到的。”
不知为何,那一瞬,神父与修女皆是表情一变。
农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阴冷似刀,饱含某种浓烈的恶意。
诺亚觉得自己再不能待下去。她得走了,哪怕战争还没结束,哪怕父母已不知所在。但什么地方都好过这里,诺亚想,没有比这片田野,更让她心碎的去处。
她正收拾细软,高瘦的修女安娜探出头来。
“家里来信,叫我赶紧回去哩。”诺亚随口扯谎,安娜点头。
“再等两天吧,”她笑着说,“玛瑙河上的木桥还没有搭好。河也没解冻,没有船夫送你。”
诺亚只得应下,然而第二天便发现,她的通行证不见了。没有通行证,她哪儿也去不了。
“再找找,不会丢的。”另一个修女如此安抚道。说这话时她正对镜梳妆,发丝枯黄,皮肤却显露出一种奇妙的生机勃勃的光彩。这样的光彩本该在那个小家伙脸上看到呢,那个本,诺亚想。然而从那天开始,教堂里的大门纷纷紧闭,神父告诉她,是为了防止夜里有奸/人爬进来偷窃。
真会有小偷吗?诺亚很是怀疑。她惴惴不安,猛地在喷泉边撞见农奴。
他正拎着把扫帚,要去花圃里扫径。那张丑陋的脸和天使石像出现在一处,便显得越发可怖。被他这么居高临下地、阴冷冷地盯着,诺亚不由后退一步。
农奴说:“你怕我。”
诺亚小幅度地摇头,不肯承认。她觉得自己若是点头,命会交代在这里。
他又说:“你居然怕我。你为什么要怕我?”
他上前一步,诺亚便后退。伸出的那只手停在空中了,他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诺亚颤抖起来,觉得再不能忍受。
“我不能怕你吗?”女孩低声道,“你们所有人,这个教堂,都让我觉得可怕。布兰特不见了,我该怎么办呢?我答应过要带他逃出去的,我们要一起去到巴登堡,听说那里有无尽的田地与河流……可是现在他不见了!都是因为我说要来教堂讨口饭吃!”
女孩崩溃无助,歇斯底里一番后,在雪中跑回自己的房间。
夜里有人敲门,是修女莉莉。她的声音慈爱低沉:“你晚上没有吃饭。我煮了土豆,下来吃一点吗?”
诺亚回房后便扑在床上哭,这时才觉饥肠辘辘。她坐在圆桌边切分那块小小的、不足月头的土豆,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火焰摇曳,将她的影子拉作庞然巨物,可怕的人影匍匐在墙上,她忽感觉有一万双眼睛紧盯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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