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回过神来,试图反抗。但对方修长而有力的手掌已经顺着脸颊滑下,搭在贺逐山的后颈上,轻轻钳握,克制着自己不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但所有可能的挣扎又被完全消解。年轻人终于在这一瞬暴露出他的偏执和贪婪,暴露出他暗藏在风度翩翩之下的罪与恶。
于是贺逐山感受不到别的事情。
只有对方的呼吸,对方的心跳,对方的克制的安抚……
阿尔文看上去孤独而脆弱,吻却如此炽热。
像初次穿越风雪,得见神明的信徒。
*
编号TE019的执行警/察是个新人,跟随队长搜查三楼时不慎掉队,路过卧室却听到奇怪的响动。他竖起耳朵,确定屋中有人,刚给手/枪上膛,声音倏然消失。于是他一脚踹开破旧的木质房门,半压扳机:“别动!执行搜查!”
月光清冷,床上有模糊的人影,入眼是纠缠、搂抱与占有般的亲吻。身下之人似欲反抗,手腕却被紧扣着压在床上,厚实的羊毛大衣因挣扎滑落,露出一点诱人的小腿线条。
TE019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寻欢作乐的嫖/客吧,这毕竟是一家私营改造人妓/院。不过,他们也太专注了,门外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听见吗?
他这么想着,眼神微动,忽看见男人怀里的改造人露出漂亮的下颌线,与一双柔软的黑猫耳朵。
他心下陡然紧张:那会是通缉对象吗?他们在搜查的那位在俱乐部大开杀戒的改造人,就是一只擅长用枪的“猫”。
TE019有少许忐忑,因为那名“嫖/客”显然察觉了自己的存在,他将改造人埋藏在怀,回头扫了一眼。
他十分年轻,却惯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厉气魄。那一眼冷漠而阴戾——TE019发誓,他从中感受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例行检查,先生,我们在……”
在搜查一名通缉犯。
然而对方生硬地打断了他:“你是觉得我像通缉犯,还是觉得我会包庇通缉犯?”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黑卡,TE019在联系人一行扫到了水谷苍介的名字。
能拥有黑卡的人大多是达文公司董事长水谷苍介的亲信或家属,据说他不曾成亲,却收养了不少义子义女。不出意外,这位多半是达文公司的公子哥。
TE019不想惹祸上身。
虽然不明白他这样地位的少爷为何会出现在小布鲁克林,但有钱人总是与众不同——那张黑卡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明确了,TE019连连后退:“抱歉,先生,我无意打扰……”
他惊慌失措地跑出房门,跟上了队友的脚步。
房间复归寂静,阿尔文顿了顿,收回黑卡,缓慢起身,木板再次发出“嘎吱”的响动,这使屋里刻意的沉默显得更加突兀,或者说是暧昧。
眼神不由自主相互躲避。
贺逐山在床上又躺了须臾,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晚风微微吹动窗纱,月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他才坐起来,背对阿尔文靠在床头,还披着那件羊毛大衣。
他幸运地在杂物柜中翻出一根烟。
阿尔文终于开口:“抱歉。”说完却抬手碰了碰嘴唇。那儿还湿润,残余着某人的体温,他垂眼走了神。
“没什么好抱歉的。”贺逐山咬着烟头含糊不清:“我确实不能动手。”
刚才如果强行击杀那名执行警/察,会立刻触发他身上生物体征检测系统的安全警告,全小布鲁克林的条/子都会在瞬间蜂拥而至,拖延时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当时他被疯狂因子逼得只想杀戮,所幸阿尔文足够冷静。
他“啪”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轻车熟路地点着火。两人在烟雾中相持沉默,寂静无言。他们都知道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想法子逃出去,但不受控制似的,对方的身影不断闪入脑海,包括那炽热的柔软的肌肤相贴的触觉。
他们同时回避了一件事。
——逢场作戏有千万种方法,吻是最无关紧要的。借位完全可能,甚至耳鬓厮磨都足够迷惑那菜鸟警/察,但阿尔文偏偏选择接吻。
两人同时回头:“黑卡——”
又同时收声。
阿尔文做出退让,示意对方先说,贺逐山微微垂眼,视线落在阿尔文手背上:“我似乎招惹了一些了不起的人物。”
“……这件事上我没有说谎。”对方答,“我和水谷苍介的关系很复杂。”
“这件事?”贺逐山轻轻咬字,“在别的事上,你对我说谎了吗?”
阿尔文顿了顿。
他没有回答,但不知为何,贺逐山没有追究。他似是轻笑一声,掸了掸烟灰,轻轻拨弄百叶窗向外看。斑驳的灰影落在脸上,狭窄的聚集地上挤满了人,红外扫描机器人正挨个敲门搜寻是否有不配合的公民躲避检查。
“你还有两分钟的时间离开。”他咬紧烟头,开始检查身上剩余的武器装备。两把枪,十四发子弹,机械长刀和外骨骼甲上的三根指骨刺刀。他在角落发现半管雾化棒,毫不嫌弃地吸入,借此缓解剧烈的义眼神经痛,同时再次摸出那支兴奋剂:“如果被判定为‘拒不合作’,执行警/察会把你——”
然而刚一转身,阿尔文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他离得太近,贺逐山没有防备,被他逼靠在墙上。灰尘扑簌簌落下,他忍不住轻咳两声,然而阿尔文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要用兴奋剂……”他换了一种说法:“不准用。”
贺逐山扭了扭头。尚在燃烧的烟头星火险些烫伤阿尔文的脸,但对方没有躲开。
“和你无关。”
阿尔文说:“会很疼。”他又重复了一遍:“会很疼。”
他的眼神微微一颤,下移扫过贺逐山血肉模糊的左臂,以及他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身体。他看出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不过是硬撑,但他不愿意说破。
贺逐山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你太小瞧我了。我有的是办法跑……”
话还没说完,阿尔文伸手夹住那根烟。他离得太近了,贺逐山有点紧张,下意识咬牙,于是火星落下来,烫在指尖,年轻人没有躲。他抽走那半根烤烟,皱着眉摁灭在窗台上,贺逐山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潜意识里流露的东西:他不喜欢他抽烟。
“你坚持不了太久,你一个人走不掉。”
不及反驳,阿尔文忽然抬起手,拂了拂贺逐山头顶那柔软的黑猫耳尖:“很适合你。”他说,“很可爱。”
他没有问贺逐山为什么会打扮成改造人的样子。
他明明已经猜到了——贺逐山想,他多聪明啊,只言片语,足够年轻人把今晚在俱乐部发生了什么想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提,不问,不戳穿,什么都不说,还敢明目张胆站在他这边。
柔软的耳尖微微一折,似乎是个飞机耳的形状,下意识要向后抽,但犹豫了一瞬,又试探着向前送了送。阿尔文身上有高山与野雪的凛冽的气息,足够压制住他身体中流淌的滚烫的疯狂因子……他的触碰让贺逐山赶到舒适,他放纵自己在这须臾的温柔中沉迷片刻。
但他终究躲开:“还有一分钟。”
“我不会走。”年轻人依旧抓着他的手腕,抓着那支兴奋剂:“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贺逐山烦躁皱眉:“别犯傻,你会……”
死在这儿。
但阿尔文已经替他拢紧大衣,羊毛质料上还有主人的味道。
“没关系,”年轻人的声线偏低,轻声用英语说话,听着就像在哄人:“没事的。”
他低头认真整理贺逐山外衣的领与扣,呼吸拍打在耳畔:“我在这里……我保证。”
保证什么,模棱两可。但贺逐山没有动,任凭阿尔文一点一点,几乎将他带到怀里。仿佛偎在肩头,耳朵轻轻一折,软趴趴地贴在对方脸颊。
他最终叹气,微微仰头,看着那双灰褐色的眼睛:“为什么?”他的眼神有一点出离:“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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